杭南世族联姻的历史已经超过百年,几大世家几乎都沾亲带故,平日在官府或者正式场合往往互称职位或者雅号,但是私下里,便按照辈分直接称呼彼此。沈无咎父亲与孟启礼是表兄弟,因此在私人的场合,沈无咎按照族中辈分称呼孟启礼“五叔”。
听闻这声称呼,孟启礼意外没有回绝,思忖了片刻,对着同样面露急色的几位话事人说:“此次湛王就藩,绝非隐居杭南,而是圣上的一步棋罢了。自太宗皇帝以来,削弱世家力量,已经提上日程,只不过朝中咱们的人脉盘综错节,就算是王孙公主,也不过就是世家望族的外甥侄女,但湛王殿下却并不相同。”
“鬼子九。”沈无咎忍不住骂了出来,自从太子宫变逆案以来,朝中将湛王殿下的本事传的神乎其神,特别是他的扶摇神功,取人性命于十步以外,几乎被目为鬼功。
“实在不行,咱们就下毒。总不能眼睛里揉沙子。恒昌帝这个老王八蛋是怎上位的,如今有了这么个鬼儿子就要卸磨杀驴!”沈无咎身后另一个世家的话事人急切地说道。
孟启礼失笑,无奈摇摇头:“如果这么容易,就好办了。”他曾在京中挂职,深知曾经闲云野鹤的湛王绝对不是传闻中所言的那般胸无大志,只不过是碍于出身,不喜欢卷入是非。
沈无咎揉了揉眉心,眼中藏着凛凛杀气:“不过是一个歌女的儿子,如果圣上立这等人为储君,我沈家第一个揭竿而起。”
孟启礼不置可否,他知道恰恰因为郑澜的母族与任何一派世族都扯不上关系,才被恒昌帝看重,拆解世家的时候,才能够免除利益纠葛。
沈无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孟启礼道:“听闻鬼子九很宠爱钱氏。孟大人难道没有从此处下手?”
孟启礼哑然,他比沈无咎更先想到了钱淑媛,本来以此为突破口,和来势汹汹的湛王攀上关系,却似乎没有半点效果。他心中也十分意外,按理说把二分园作为湛王府邸,王妃就算没有热泪盈眶也应该心怀感激,但是上午孟启礼在钱淑媛脸上什么都没有看到,如果说有,甚至是一点点不情愿。
事到如今,钱仲谋已经不知去向,杭南士族外面看上去依旧鲜花着锦,可是孟启礼知道没有了朝中撑腰的人,这几大家族不过就是恒昌帝案板上的鱼肉,更何况为了支持先太子的宫变,几大家族手上多少已经沾上了谋逆的罪行。
如果郑澜从这个角度入手去调查,究竟谁给了太子宫变的背后支持,恐怕在座的几大世家,都是要诛杀九族的。孟启礼也自然心知肚明,郑澜不去查,并非他不知道,只是恐怕酝酿着更大的局,更漂亮的收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几乎是不愿意承认,杭南世家将近三百年的绵延福祚,恐怕要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危机。而孟启礼恰是在献上二分园,却在湛王夫妇那里寻不到任何一丝欢喜的时候,意识到了这样令他无尽惊恐的事实。
“当务之急,一定不要主动引起祸端。今日请各位亲故来,首要就是求诸位,从今天开始严管自己的家人,整饬好手下的经营和账目,万不可让人抓住把柄,暂且也不要再从贫民手中兼并土地,先按兵不动。”孟启礼又思忖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虽然表面上蛰伏,但咱们各自的私兵,却不要遣散,还要暗中招兵买马,以备不时之需,但一定要做在暗处,不可以明牌。”
私军,几乎是大郑开国以来,世家望族公开的秘密,拥有了武装,才能真正形成一股巨大的势力,太子当日的宫变,正是因为有了私军的支持。
孟启礼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暗沉一片,几乎没有什么光泽,几位话事人,包括年轻气盛的沈无咎在内,都意外到背后生寒。孟大人是钱仲谋的门生,一直以来都以处事稳妥、人前温厚著称,要求诸位扩充私军,几乎等于将造反提上了日程。
一位稍微年长些的世家族长,自认为历经沧桑,这时候颤颤巍巍地问:“启礼,这件事要做到如此绝处吗?圣上虽然有削弱世家的心意,但是多年来,对咱们却是以安抚为主,如此犯上,又老费财力,是不是得不偿失?皇族与世家本就是同气连枝,奈何要如此自相残杀。”
孟启礼走过去,为这位白发长者递上了茶杯,脸上方才的阴沉此刻有些泄气,但还是沉重地说:“同气连枝,那是圣上登基之前了。如今,朝中财库空虚,自然要拿咱们多年的经营拿去祭旗。伯父,咱们没有退路。”
白发老者也无奈叹息一声,深知孟启礼并不是冒失的人,必定是未雨绸缪才出此下策,但又想起来什么,便问:“听闻明日湛王要到你府上做客?”
“您的耳目还真是灵敏过人。”孟启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几乎不可查觉地恢复了正常,莫衷一是地说:“只是寻常接风的家宴。总要会会虚实。这事,殿下表明是私会,知道的人不多,诸位也就当做不知道,如果能握手言和,则是美事一桩。如若兵戎相见,咱们也要心里有底。”
沈无咎看着愁容满面的孟启礼,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佩剑。
当日在书房商议了许多的秘密,沈无咎是最后一个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