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荨让顾长思坐在案前,递了纸笔给他,道:“你闭上眼,把骑龙坳和周边的地图画出来。”
片刻后顾长思画好,沈荨拿过来一看,赞道:“不错,下了功夫的。”
她拿笔尖虚虚点着地图,问道:“如果樊军压至北境线,我们要从骑龙坳攻入樊军后方,可以走那几条线路?”
顾长思略一思索,将地图拿过来,另用笔蘸了朱砂,以红线描出。
沈荨颔首,“这几处的确便于行军,但还不是最好的路线,如今形势有变,我暂时去不了骑龙坳,也就暂时带不了你们,一旦事态紧急,你必须挑起这个担子,明儿出发后我们在路上再来细细讨论。”
顾长思肃然应道:“是。”
他出去时脸上无甚表情,目光却在卷起的内帐帐帘上流连了片刻。
不多会儿朱沉出来,沈荨瞧着她笑道:“躲什么躲?”
朱沉道:“看见他就烦,那会儿说的义正言辞,说他今生绝不听命于沈家人,如今没几天就在将军麾下服服帖帖的,我都替他脸疼。”说罢,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说明你家将军有本事,”沈荨面孔一板,大言不惭道,“多学着点。”
朱沉笑出声来,“这也说明我有眼光——对了,今儿我和姜铭聊了聊,他说是老家的母亲最近生了病,所以这几天有点心神不宁。”
沈荨听说,眉心却微微凝起,“是么?如果真是这事,有什么不好对我说的?”
朱沉道:“我也觉得,但他不肯再多说了,咱们多留意留意。”
沈荨“嗯”了一声,出帐去巡视各部出发前的准备情况。
次日天还未亮,沈荨穿着那套明光轻铠,领着四千将士出了城门,于微熹的晨光中一路西行。
兵马行至澐水渡时,等候在岸边的一排渡船来往数次,将士兵战马尽数送往对岸。
披坚执锐的将士有条不紊地牵马下了渡船,黑压压地在岸边列队等候。
谢瑾立于岸边,扫了一眼对岸的兵马,将沈荨颈下的披风带子紧了紧,凝视着她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朱沉牵着沈荨的马,先上了最后一只渡船。
秋末初冬的清晨,风凛冽而寒冷,水岸边旺盛的红蓼还未褪去最后的颜色,轻浅颓黯的残红一直漾到灰蒙蒙的天边,谢瑾的马立在枯黄的草丛中,马颈不时亲昵地挨过来,蹭着他的后背。
沈荨双眸亮若晨星,上翘的唇角于寒风中弯成一抹暖人的弧度,“我在望龙关等你。”
谢瑾点头,“去吧。”
她未再说什么,提了长刀干脆利落地转身上了渡船,谢瑾翻身上马,瞧着那艘渡船船桨划开,推开水浪,渐渐于秋波寒色中靠岸,对面一声号角长长扬起,沈荨转头回望一瞬,随即领军去远了。
谢瑾的衣袍在风中翻飞不止,吹得他整个人都似要乘风而去一般,澐水渡头黄柳残红,枯草秋岸,或许是天色灰蒙,阴云掩日,他心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直到对岸的大军于视野中消失不见,这才调转马头,慢慢往官道上策马归去。
(上卷完)
第39章 月下语(3)【上卷番外】
大宣洪武二十九年冬,宣昭帝即位,次年改国号为“昭兴”,天下大赦,四海清平。
这一年的中秋,也来得格外明净清朗。
谢瑾赶在中秋前一日回了上京,正式接受朝廷的擢升和任命,从皇帝手中接过父亲刚刚奉上的,犹有余温的北境军帅印和虎符。
宣昭帝亲自于宫中四雨湖畔为他设了酒宴,所有在朝的武官济济一堂,欢声庆贺。
当夜玉盘霜影,平湖秋碧,酒香混着馥郁的桂花香,醉了一阙琼楼殿宇。
一轮酒敬下来,谢瑾已是微醺。他目光不时瞟向对面一个空着的席位,心下不知不觉有些烦躁。
那个位置是为西境军主帅沈荨留的,他知道她早他两日便回了上京,可就算她事情再多,今晚的宫宴好歹是为他举办的,不指望她诚心诚意说几句好听的话,但至少露个面也是该的吧。
亏他不久前还主动率军去蒙甲山支援西境军,这人还真是忘恩负义。
算了,反正她欺压他惯了,跟她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那空空的席位一如既往,案上的酒盏杯碟纹丝不动,谢瑾看得心烦,借口更衣离了席。
蟾宫如镜,倒映于秋湖微波中,银色月光与四处高挂的绯色宫灯交相辉映,将这个秋夜渲染得清华明朗。
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纷杂的语声和笑声,隔着一座假山,那边的湖面冉冉漂过来几盏河灯,谢瑾知是宫中女眷在那玩耍,赶紧转身往一边避。
没走几步,前头的花荫架子下转出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匆匆往湖那边走。她穿了一条翡色湘裙,头上挽了个单环高髻,一半黑发长长披泻下来,如波如浪地摇曳在纤细的腰肢下,大幅的裙摆上烁着点点银光,随她疾走的步伐翻飞不绝,在他眼前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