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一个女医生是患者的接诊医生,她小声对穆济生说:“她,她用她最后的生命力撑住了地面、翻过了身子……她一直到最后关头依然不想撞到孩子……还是在保护孩子。她要她的孩子好好儿的。”
穆济生的睫毛颤了颤。
作为医生,他自然是十分清楚:心脏骤停发生那刻,人也不是瞬间昏迷,而是能感觉得到十分剧烈的压榨式的疼痛,且向四周不断蔓延,心跳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困难……可是患者在这时候还惦记着“保护孩子”。
穆济生紧抿着唇。
急诊主任似乎有些犹豫,不过,患者心脏骤停时间大约持续4分钟后,他拿了瓶消毒药剂倒在了患者身上,示意产科医生行剖宫产。
这叫“生剖”。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医院医生没有时间进行麻醉,直接剖,就叫生剖。
产科来的副主任手起刀落,干净利落,仅仅用了一分钟,便拿出了一个男婴。
他的身上依然带着新生儿的浑浊液体。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阿氏评分肯定是0分,就像这间屋子的所有人事先预想的一样。
他们全都寄希望于穆济生的抢救措施。
可穆济生只一眼就看出来了情况不对。
——窒息已经有段时间了。
不是一个他常见的能救回来的宝宝。
应该,他在妈妈心脏骤停前,已经缺氧并且心脏停跳了。胰腺坏死,腹腔渗出大量炎症介质,这些急性的渗出物可能刺激患者子宫,引起宫缩,最终导致子宫血液循环障碍,也导致里面宝宝缺氧、死亡。
可无论如何要试一试。
他熟练地做放置、擦干、吸痰、插管,整个过程不到30秒,一个护士则是立即建立了脐静脉通路。穆济生问:“谁能做新生儿cpr?”
两个急诊的护士回:“我可以。”
于是穆济生叫其中一个做第一轮胸外按压,自己则是给出指令。
而屋里另外一张床上,急诊主任还在抢救。
两张床,两个生命,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孩子,周围的十几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们两人,每个人都在想:拜托!救回来啊!至少救回来一个啊!!
穆济生冷静地指挥着:“肾上腺素,0.9毫升,1:10000稀释,静脉注射。”这已经是这个体重的小婴儿的极量了。
还有,“心理盐水,扩容,……”
穆济生还记得刚才那个急诊医生告诉他的:“她用她最后的生命力撑住地面、翻过身子……”“她一直到最后关头依然不想撞到孩子……还是在保护孩子。”“她要她的孩子好好儿的。”
他能实现吗?
能实现吗?
宝贵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
穆济生共注射了五轮药物,五分钟一次,收效甚微。
剖宫产半小时后,急诊医生那一边的抢救活动彻底失败,孩子母亲静静躺在冰凉凉的抢救床上,无声无息。急诊主任走了过来,沉默地看着穆济生的抢救,以及孩子的情况。
这本就是非常正常的。对于心脏骤停,即使在美国,院前以及院内患者的出院率也是少数——2020年是12%左右和25%左右,当然,当时自主循环恢复的患者数要多一些,因为其中的一部分会因为激素药物、缺血再灌注损伤等等原因在几天内发生心衰、肝衰等,依旧死亡。而中国,因为CPR普及率的差异,院前抢救的成功率只有1%。急诊主任今年一共抢救了16个来诊之后呼吸衰竭心脏骤停并且严重到了需要气道重建联合胸外按压的,一共救回来三个。
穆济生一秒钟都没有耽误过。
可是不行。
已经抢救30分钟了。
最后,穆济生扇扇睫毛,道:“肾上腺素……心内注射。拿个7号心内注射的长针头。”
护士:“!!!”
在抢救中,肾上腺素一般通过静脉注射,也可以肌肉注射、皮下注射,如果静脉通路还没来得及建立,或者没有条件建立,那还可以气管插管后导管内给药,这样更快,不过需要的剂量更大。可心内注射……护士还没听说过。
但这样其实是可以的,只是如今极其罕见了,几乎不会被使用,基本只存在于理论中。心内注射,一般用来抢救心脏停跳的患者。肾上腺素是需要作用于心脏的,刺激心脏、令心脏兴奋性增高,但静脉注射的肾上腺素可能积聚在别处。只是心内注射相当危险,一般医生根本不会采用如此激进的方式——医生完全无法看见自己进针的位置,如果穿入别的地方比如冠状动脉或者肺脏,搞出出血、气胸,那病情会雪上加霜。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胸壁厚度不一,针头戳到了什么位置、又停在了什么位置,是胸膜腔还是心包腔还是心肌内,医生根本无从判断。而且,心内注射必然导致胸外按压的暂停,这也是不推荐的。因此一般来说,按压胸腔产生血压、提供血流,就足以让静脉内的肾上腺素流向心脏了。
穆济生已经是在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