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物?”
中午时分,碎叶水畔,秋风萧瑟,野火渐熄,一身素衣的萧塔不烟双目微红,略带警惕的看向了身前的萧斡里剌。
“回禀太后。”
西辽六院司大王、兵马都元帅萧斡里剌低头相对,其人手中赫然抱着一个两尺见长、一尺见宽的精致上锁木匣。“此乃先帝在时,与大宋皇帝书信往来收录……每一年都由先帝亲自持旧钥新锁来换,并将之前一年书信放入……先帝生前有言,待他驾崩后收拢骨殖之日,若太后在,一定要太后来与臣一起看;若太后不在,一定要陛下亲启,然后由臣读给陛下来听。”
萧塔不烟微微放松,同时也想起丈夫死前确系留有一串钥匙,便匆匆着人去取。
不过,就在君臣二人等钥匙的时候,场面上虽然有近百文武臣僚,还有数千兵甲环绕,却还是不免陷入到了某种紧张而又悲伤的沉寂之中。
悲伤当然是因为今日乃是实际上的西辽开国君主、名义上的辽国第十帝耶律大石火葬兼收拢骨殖的仪式。
但紧张,却出自于此时在场两位最大权势者的某种相互忌惮——小皇帝耶律夷列年纪尚小不说,太后萧塔不烟只是肃立不语,而萧斡里剌也只能在一侧抱着匣子不动。
平心而论,萧斡里剌与萧塔不烟非常熟悉,一个耶律大石最信重的皇后,凡十余载,多有在耶律大石出征时负责执政,一个是耶律大石最信重的大臣,担任兵马都元帅兼六院司大王……而且双方还是儿女亲家(耶律大石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就指给了萧斡里剌的长子)……没有理由不熟悉。
甚至更进一步,双方都姓萧,虽然不是亲近同族,但同出述律萧氏,本有香火之情。而萧塔不烟当日能在耶律大石一开始称汗时便成为王后,也免不了有西辽开国过程中二号缔造者萧斡里剌的帮助。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现在,因为常年征战和奔波而早就撑不住身体的耶律大石发病死了,儿子又年幼,萧塔不烟按照辽国传统,女主当政,改元咸清,首先要面对的最大不稳定因素兼最直接威胁恰恰就是萧斡里剌这个六院司大王兼兵马都元帅。
须知道,西辽国制,遵循昔日大辽体系,分为南北两大系流,北面为中枢官,放在西辽这个体制下,基本上是汉制中枢、契丹宫帐制的混合体,直接统辖碎叶水畔的首都虎思斡鲁朵与绝大部分契丹-奚-汉-女真等所谓的故国众;而南流为分派官,直接负责高昌、东喀喇汗、西喀喇汗、花剌子模在内的数十个大小属国。
内外分流和防范还是很明显的。
这种情况下,萧斡里剌不仅是兵马都元帅,还是统揽王族的六院司大王,其人势力不言自明。
当然了,耶律大石本人作为远走万里的开国君主之威望也是不可复加的,他的遗孀与遗孤同样受到了宫帐军与根本部众的拥护。
总而言之,主少国疑,母后临朝,权臣执军,而且国势还这般特殊……也由不得二人这般尴尬。
钥匙很快送来,尴尬的沉默也被打破,周围的契丹贵人们,包括几名奚-汉-女真近臣,也都早早竖起耳朵,想知道先帝耶律大石与那位赵宋官家到底说了些什么。
匣子的锁被成功打开,里面拿出了足足十二摞、林林总总百余封书信,而且有的信格外之厚。
按顺序读了第一封,果然是当年赵宋官家遣如今的兵部尚书胡闳休前来面谒结盟,邀请夹击西夏的那封著名书信——赵宋官家信中直呼耶律大石与西辽部众为丧家犬,而彼时在场之人,就包括了眼前的西辽都元帅萧斡里剌与上午还曾露面的大宋驻西辽使节梁嘉颖,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也有不知道的……此时读来,众人才醒悟,原来那位官家居然也在信中自称为丧家犬。
昔日之事,考量着两个皇帝后来的成就,早已经成为传奇故事,而故事中的一个主角却又刚刚亡去,偏偏其他人全都尚在,其中似乎还有些秘辛……读起来既有些让人伤感,又有些奇妙的史诗之意。
总而言之,由于这些信件既是当世最尊贵之人写给第二尊贵之人的书信,同时也必然包含了一定的先帝遗言转述,所以没有人敢轻视这些信的政治含义,但是偏偏书信太多、内容太杂,所以经过萧塔不烟与萧斡里剌的商议后,还是有数名通晓文字的近臣上前,协助阅读整理。
可即便如此,从中午读到天色昏暗,也没有在耶律大石骨殖前读完。
所以,众人不得不再次封上匣子,却是太后执匣,都元帅执钥,约定回宫之后,翌日再来齐读,眼下先奉先帝骨殖归城,请僧道小心供奉,以方便数日后按时出发,按照先帝遗言归于临潢府安葬。
而翌日中午,书信终于通读完毕。但说句良心话,大部分书信其实都是又臭又长那种……里面充斥着那位赵官家乱七八糟的叙述,从常规的问候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诗词,从一些得意洋洋的赵宋朝中政策推行到家长里短的抱怨,甚至里面还有一些奇怪的手绘动物。
当然,其中也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