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掀翻棋盘转身就走,说‘我不玩了’的权力都没有。”
詹恩的眼神慢慢聚焦,钉死在酒杯上。
“王子殿下,现在就来做造反动员,”公爵不怀好意地道,“不嫌太早了吗?”
泰尔斯顿了几秒。
“你没听懂我的话,”王子轻声道,“还是你不想懂?”
泰尔斯攥紧自己的骨戒。
“在西荒的时候,我问过法肯豪兹:如果你提前知晓国王不怀好意,提前知晓对方的阴谋,那为什么不预先阻止他?”
南岸公爵没有说话。
“西荒公爵的回答圆滑而谨慎,他说那场冲突是必须的,他说有时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选择,”王子出神道,“但我却在那一丝狡黠和睿智的背后,看到了恐惧——独属于西荒守护公爵,荒墟之主,西里尔·法肯豪兹公爵的深深恐惧。那种恐惧未必夸张明显,却潜伏极深,深到他连偷偷瞥它一眼的勇气都欠奉。”
詹恩面无表情,没有回答,但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餐巾。
“没错,我留在这里的意义,正如你所说,是维持均衡,”泰尔斯说到这里,有些意兴阑珊,“维持着双方的默契,维持这场不见刀光的斗争,还停留在你可以理解,可以接受,可以应对的范畴。”
“因为头顶上的那柄屠刀正威慑着你我,威慑着所有人:即便反抗,也必恭顺有礼,也必理性和平,也不敢造次越界,不敢打破这恐怖的平衡。”
詹恩依然没有回答。
但却胜过千言万语。
餐室里彻底安静下来,直到泰尔斯长叹一口气:
“所以,这有什么意义呢?”
詹恩抬起眼神:“什么?”
泰尔斯的语气有些感慨:
“我是说,所有这些——我们的,包括你和复兴宫的,也包括我和我父亲的——争斗,合作,反抗,内讧,勾心斗角,来来往往,有何意义呢?终究不过是屠刀下的龃龉,笼子里的战争。”
他盯着詹恩,情绪低落:
“为什么,詹恩,为什么我们就非得如此呢?”
詹恩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笑了,笑容苍凉而悲壮:
“因为这就是我们。”
泰尔斯回过神来,和他对视一眼。
“抱歉,是我多话失态了。”王子沉声道。
但出乎意料,詹恩摇了摇头。
“我们都有这样的时候。”
公爵略略出神:“而且你说得没错,屠刀下的龃龉。”
那一瞬间,泰尔斯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男人,和他在同一个房间里,坐在同一张餐桌旁。
泰尔斯收敛心神,排除多余的感慨,深吸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知道,事情没有糟到那个地步,我们也不是非得走到那一步。”
“哪一步?”
泰尔斯顿了一下:“我父亲,也许,也许他并不是要赶尽杀绝。”
詹恩眯起眼。
“如果我可以……”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听上去显得自信,“只要你和翡翠城退一步……”
但他却被詹恩打断了。
“退一步?”
南岸公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面对对方的眼神,泰尔斯用力攥紧了手里的骨戒,仿佛那能给予他力量。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詹恩冷冷道,“我想通了,前阵子西荒的事情,你大概也是这么解决的:退一步,呵呵。”
泰尔斯微微蹙眉。
“退一步,没错,权力归于王座,财政上纳中央,统治从属复兴宫,资源流入永星城。”
詹恩以一种少见的放松姿态靠上椅背,历数道:
“翡翠城褪去封疆自治的光环,城中王后放下她的自由与骄傲,凯文迪尔扔下主宰一方的权柄,甘于成为至高国王的奴隶、仆人、工具、武器、筹码和垫脚石,去帮扶去影响去控制其他的落后领地、远国边疆、桀骜臣属,去造就更多的同类,如此往复,直至每一寸国土皆如是,以实现他的宏图野望:星辰从此上下一体,如臂使指,一如昔时帝国。”
泰尔斯心情一重,正要开口,但詹恩不曾停顿:
“但是,凭什么?”
鸢尾花的主人转过头,目光锋利如刀:
“翡翠城的制度,是我们多年以来建立的,南岸人的财富,是我们一点一滴积累的,凯文迪尔家在此地的威望地位,是一路艰难打拼得来的。”
“凭什么要让我们付出,让我们奉献,让我们配合,让我们牺牲,让我们毁家纾难,让我们公忠体国,让我们交出所得所有所治所据,去交更多的税,去服更多的役,去背更多的债,去养王室的兵,去帮王都的官,去写璨星的史,去壮大复兴宫的权威,去成就九星冠冕的荣耀,去实现至高国王的抱负,去跟中央来的达官贵人们一起分担承受他们带来的灾难,比如血色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