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户微微掩,新潭细细波。
月漪楼临水而建,置身立德坊群舍之间,好似鹤立鸡群。
远远瞧去,只见向阳花木、近水楼台,高下相倾,辉映成趣。
更有浮客往来,倚红偎翠;宾主偕至,把酒共欢。一派歌舞升平、靡靡艳荡景象。
杨朝夕跟在“白驼老怪”杜沙洲身后,张口结舌着往“月漪楼”行去。眼前所见,俱见所未见;目力所及,皆无所不及!
心头这才升腾起一抹忐忑、羞耻、惶乱与排斥,以及与之截然相反的好奇与期待。一言以蔽之,便是矛盾到无以复加。
脑中正天人交战,冷不防几个大同小异的莺莺燕燕、粉香玉团,一齐簇拥到他身前。轻纱薄透,玉指纤纤,粉藕似的白臂胳如蟒般勾搭上来。“嘻嘻咯咯”的娇笑声,争先恐后涌入耳中——
“小郎君~~是来吃酒的么?嘤哼!阿姊这里有上好的‘凝露浆’哦!”
“小郎君定是人困马乏、旅途劳顿,想来此间睡个安稳觉!阿姊那间雅舍最是幽静,正好哄郎君入眠,咯咯咯!”
“小郎君!莫听她们混说……姊姊那里琵琶、箜篌、琴、箫俱全,不如与我结个知音如何?呵呵呵呵!”
“小郎君,奴家本回纥公主、不想流落中土,最擅跳太真妃的‘胡旋舞’,不如随奴家同住、只跳给你一人看,嘻嘻……”
“小郎君~~”
“……”
杨朝夕正四面受敌、进退维谷,杜沙洲终于折返回来,一把将他从这芳丛里薅出。口中似笑非笑道:“这还没进门,就被这些庸脂俗粉晃得五迷三道了。若一会见了颖娘,只怕魂也要丢啦!嚯嚯!”
杨朝夕心有余悸、双颊滚烫,心中正纳闷颖娘是何人,便被杜沙洲拽着、径直走到花团锦簇的“月漪楼”下。
正待跨门而入,斜刺里窜出四个手握砧杵的伙计。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道:“看两位公子尖头鼠腮、形貌寒酸,莫不是想来吃霸王餐的?”
其他三人手挥砧杵、在另一只掌心轻轻拍击,面色不善盯着杨、杜二人。似乎二人不给个满意答复,便要立时动手驱赶。
杜沙洲“嚯嚯”一阵轻笑,声音依旧沙哑:“嘿嘿!这‘月漪楼’中谁不知我白双峰、乃是颖娘舍下常客!今日何故熟视而无睹?”
方才说话那伙计却接着嘲讽道:“常客又如何?若单是凭着颖娘偏爱,便没脸没皮、隔三岔五跑来白吃白喝。我们郭掌柜说了,一概打出门去!”
杜沙洲也不着恼,依旧笑道:“原来郭掌柜是为那‘阿堵物’、故意为难在下。这个容易!白某这里恰有些散碎银钱,便送与几位兄弟吃酒。”
说着、五根枯竹般的手指一缩一伸,果然从袖囊中摸出四枚雪白的银铤,晃得人睁不开眼。当即拍在那说话伙计的手上。
那伙计登时眉开眼笑,慌忙将银铤塞入荷包,叉手连连道:“两位贵客里面请!先吃些茶果、听几套曲子,稍作消遣。只因今日晌午,颖娘受了些暑热、午食都未用过,如今尚在雅舍中歇着。现下已有恩客等在外堂,只等她出来打茶围……”
“晓得啦!今日左右无事,便多等一时半刻、又有甚么打紧的?”
杜沙洲洒脱笑道,当即抓了杨朝夕小臂,一道进入楼中。
楼内却是另一番绮丽景象:堂柱盈彩,栏杆穿纱,地衣偏粉,藻井飞花。堂中胡姬赤足,舞伎缤纷,极尽婀娜之能事;更有歌伎、乐伎傍于旁侧,仙乐袅袅、绕梁三匝、余韵不绝。
身着朱、紫、青、绿的一众恩客,各坐胡床交椅,分列周围。有的围着壶门长案,就着茶汤酒浆、分食果饼酥烙;有
的则铺开茵席、单置小案,盘膝而坐,自饮自酌、自得其乐。
所有人目光都停在堂中舞伎身上,或垂涎三尺,或拍案叫好。却无一人理会刚刚近来的杨、杜二人。
杜沙洲轻车熟路,引着杨朝夕、寻了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当即便有眼尖的伙计、捧着两盏烹好的茶汤,半跪在两人面前。
杨朝夕正要摆手推辞,却被杜沙洲按住道:“放案上罢!再筛两碗‘石冻春’,添一盘鱼脍、一盘炙羊肉来,佐料备多一些。”
说罢又摸出十枚银铤,放入那伙计搬空的木托盘中。那伙计早便熟稔,略一颔首,便退开了去,顷刻不见人影。
杨朝夕终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瞪目咋舌道:“那颖娘何方神圣?摆的好大谱!连面还未见,便已掷出去一十四两银钱啦!”
杜沙洲却似看怪物般、侧头盯着他道:“你难道不知?颖娘乃是这‘月漪楼’的花魁娘子!便说是艳冠洛阳城,也算不得夸张。若一十四两银子能见她一笑,今日便不算白来。倘若被她邀至雅舍、单独叙话,更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嚯嚯嚯……”
杨朝夕只得撇撇嘴道:“不但不知,连这楼叫什么、从前也是闻所未闻。不过小道下山,本是为四处游方,好印证书中所学。如何能将心思放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