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灯火寥落,街中犬吠声稀。
六人出了颍川别业,当即循着墙根树影,迅速向月落之处奔去。
奔行难免颠簸,杨朝夕又趴在一副高大骨架子上,很快便被晃醒。四下一瞧,却见“贱籍四友”与张打油竟似比拼起脚力来。
为免与巡夜的不良卫撞上,五人先折向西面,跳入淳和坊;旋即又折向南面,混入西市的铺肆之间。一路上视坊墙于无物,蹬砖石、攀树枝,窜高伏低,终于有惊无险,跑到一间铺肆前。
杨朝夕抬头一瞧,却觉有些眼熟:宽檐下挑着一面白底青边的旗招,旗招上缝缀着“朝元”两个大字,竟也是苏氏经营的“朝元布肆”。
“彩帛三姝”苏绢绢已扯下那张奇丑无比的胶皮面具,立在门前,轻叩铜环。快三声、慢三声、不快不慢又三声,如此敲过三遍,才听铺肆里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身量未足、却鬼头鬼脑的半大少女。先是探出头、快速张望了一番,才打了个哈欠,语调慵懒道:“小姨,作什么三更半夜才过来……咦?这三个男子、不会都是你相好的吧?!”
“是四个。”
杨朝夕从“白驼老怪”杜沙洲身后冒出头来,倒吓了少女一大跳,旋即又咯咯笑了起来。
苏绢绢忙一把捂住少女樱口,压着嗓子道:“死丫头!小声些,莫把孤魂野鬼全给招来喽!还有,敢拿你小姨寻开心,仔细你屁股开花!”
少女已略通人事,却是双颊微红,忙连连点头服软。待苏绢绢松开手,忙将布肆的木门顶开半边、招呼众人进来,旋即又飞快将门闩上。显然这种事情,早便轻车熟路。
便在此时,一个手擎白釉莲瓣烛台的雍容妇人、从后堂缓缓走出,略带嗔怪看着苏绢绢道:“老大不小的姑娘,钱串子也拴不住的犟驴儿!何时才能有个正形、寻个老实人嫁了了事!”
转头才看向一身血口子的刘木匠,以及多少挂了些彩的郑六郎与杜沙洲,笑道,
“你们几个臭味相投的糙汉子,成日只晓得陪她疯来疯去,也没个定性的,将她收伏了才好!今日惹了麻烦,才想起来寻我这里来避一避,当真是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三人闻言,竟如做了错事的孩童般、个个垂下头去、不敢与这位妇人争辩。
方才开门那少女已躲在了妇人身后,探头向苏绢绢吐了吐舌头,便咯咯笑着跑掉了。气得苏绢绢牙根痒痒,却摆出个笑脸道:“大姊,三个哥哥便不介绍啦!但这位张大侠,今晚可是我‘贱籍四友’的救命恩人!若非他仗义出手,我和老郑、驼子想把木匠救出来,只怕少说要折半条命在里头。
还有驼子背上的杨少侠,年岁不大、武功却不差。一人便挑了唐门六子的阵法,还将那个王韫秀打得落花流水……只是被唐门六子暗算,中了‘暴雨梨花针’。虽服过解药,一时半刻、毒却尚未尽除。这才就近绕到大姊这边,预备略耽搁一夜、
修整一番,再小心出坊。”
张打油见苏绢绢唤这妇人叫“大姊”,略向旁边郑六郎一打听,才知是洛阳城苏氏“朝元布肆”的大掌柜苏绵。
苏绵闻言,当即向张打油深深福了一礼:“小妹顽劣,横惹事端,叫大侠劳神费力啦!都言救命之恩,重于千金。奴家虽无千金之才,但些许黄白之物、却还有些,盼张大侠务必收下才好!”
说罢,当真摸出两只金铤,便往张打油手里塞。
张打油左右推拒不过,才勉强接下金铤,向苏绵抱拳笑道:“不瞒苏掌柜说,小可也是受人之托、特去探查元氏征召木匠之事。不想竟遇到有人先我一步,将个颍川别业搅得鸡犬不宁。这才因势利导、顺水推舟,逼得那元氏不得不服软认栽。
至于这黄白之物,确是招人喜欢!小可那‘张记油坊’开张、正须银钱周转,便权当作是向苏掌柜借的‘香积厨’啦!待过些时日周转开了,必连本带利还给苏掌柜。哈哈!”
苏绵闻言,不由笑道:“张大侠倒也坦诚。往后若有用得到我苏氏姊妹的,尽管开口便是。”
张打油这才瞧了瞧杨朝夕、又看了看苏绢绢,笑问道:“小可恰有一桩疑惑,若不问清、只怕这几日要睡不好觉了。方才在颍川别业时,绢绢姑娘与几位仁兄、明明将这小兄弟唤作‘林少侠’;何故出了元府,便又呼作‘杨少侠’?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贱籍四友”忽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杨朝夕劲力略复,就杜沙洲背上抱拳告罪道:“张大侠见谅!小道俗名杨朝夕,道号冲灵子。只因近来招惹仇家太多,才化名“林独阳”、好叫四处走动时方便些。此事几位兄姊、皆是心照不宣,故在那狗官面前,要称小道化名。却非有意欺瞒,还望勿怪!”
张打油听罢,亦是哈哈大笑:“无妨!无妨!能用此法,足见杨兄弟虽是年轻、见识却也不浅,晓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小心无大过!哈哈哈!”
杨朝夕待众人笑罢,忽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