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大隐

    张诚听林延潮之言，额上汗水直落，宫中朝中已多年无人赶在天子面前提及另一位的名字。

    林延潮此刻提起有意还是无意？

    “是。”

    林延潮说完之后。

：“陛下，这是臣这一次从辽东回京路上所写的御倭方略，若是以后倭情有所变化，可参看此疏！但若论止戈，倭军不复有侵朝之意，臣不敢保证！”

    林延潮侃侃而谈：“臣乃微末之人，自有疏忽之时，更不敢与张文忠公相提并论。张文忠整顿吏治，罢免在他手下的言官就有二十五人，清丈京畿田亩，无惧于皇亲国戚，持身清廉，为朝之际不添田亩，这三点臣都不如。”

    比如天子问道请动皇商梅家以海船运输兵粮时，林延潮也是毫不避讳地将全国实行销石海禁，而独将此权默许梅家私下贩卖硝石也是坦白道之，丝毫不担心天子拿这一点对他治罪。

    天子笑着道：“张诚，你觉得林卿之才干似本朝哪位大臣？”

    张诚道：“陛下，内臣惶恐，岂敢评论大臣。”

    天子一听林延潮几句话道来，顿时了解了整个局面，整个战事虽千头万绪，但也有眉目。

    天子闻言冷笑一声，直起背来。

    到了这一步天子还能说什么，林延潮都坦白到这个份上了。难道处罚梅家吗？天子舍得一年十几万两的进项？

    张诚见此从林延潮手中接过奏疏，然后奉上给天子御览。

    “林卿也有不省之时吗？”天子反问道。

    “诶，林卿，朕突然想起了张文忠公……卿之才干不亚于他。”

    殿中檀香缭绕，张诚上前搀扶起天子。天子步到燃着檀香的

    林延潮细道：“倭人虽狡诈，但善于学习进取。比起战和之策，其实臣观倭人更窥视于本朝之于风物，之于文化，而倭国之金银也是本朝之所缺。”

    天子边看边问问道：“依林卿的意思，若倭人学了咱们用以治国安邦如何？”

    林延潮笑道：“陛下谬赞了，臣不敢比文忠公，无论是嘉靖朝的，还是另一位……”

    天子没有轻信林延潮之言，而是就着奏疏上的细节一条一条的问了起来。

    但与林延潮比起来，林延潮则是知无不言，但凡兵马钱粮每一笔出入开支，用到了哪里，耗损多少都说得清清楚楚。特别如闹饷的南军与争功的北军的军饷明细上，一名南军支取多少，一名北军支取多少，一名步卒分到了多少，一名马卒分到了多少，受伤士卒分到多少，阵亡士卒抚恤多少，一项一项都有明目，说得远比宋应昌更清晰细致。

    林延潮道：“无论理学，心学之正宗皆在本朝，可谓源远流长，他国如何照搬学来都只是学个皮毛，不得其神，但独树一帜就难以影响了！”

    换谁都看得出来，天子此刻龙颜已有悦色道：“赐座！”

    君前奏对时候不少官员，他往往稍质问几句，即战战栗栗不能答之。而似宋应昌这样精于世故的官员，说话滴水不漏，天子向来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而是需体察他没说什么。

    但见林延潮对答如流，就一条一条的细故都解释得清楚。

    “早在宋元时，宋儒与禅宗之学已在倭国风靡，而今倭人更注重实用，本朝可以心学笼络之，以臣料想如传习录之书必可受倭人之欢迎。如此似朝鲜之于理学，将来倭国则之于心学。”

    不知是能力之故，还有有所隐瞒。

    天子反复看林延潮，他昨晚也对朝鲜之事问过宋应昌。宋应昌在他眼底已经算是能臣干吏之辈，不过他可以明白有些细处上，宋应昌对自己说得不太明，或者推说不知。

    殿内静默了一阵，天子眉头皱起旋又平复：“林卿所言另一位的谥号朝廷已剥夺了……”

    林延潮垂下头道：“陛下恕罪，是臣一时不省。”

    林延潮笑了笑，心底早已是古井无波，称谢一声后坐下。

    天子细细读疏，但见其中三千余字，但无论战和攻守都写疏上甚是详尽。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而伐谋倒不如让夷狄仰慕上朝之文化，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以本朝之文章典籍，而易倭人之真金白银，岂非万世之道！”

    林延潮道：“陛下圣明，武功，文化其实都是小道，真正能让四夷宾服，八方来朝是因我大明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对此天子自是心底有数：“好了，林卿之才，朕信的过。朝鲜之事先奏到这里，日后兵部会拟一个条陈来。但话虽如此，倭军以后再度犯边，朕还要拿你是问的。”

    天子将林延潮奏章放在一旁质疑道：“你说战和攻守都是小道，但这些才是大道？南北二朝时，南朝无不文化昌盛，但都被北朝灭之，这难道不是殷鉴？”

    但如林延潮如此应答如流的官员，天子要么认为他是早做好了功课，要么是此人之才干当世无双。

    更难得是林延潮在天子面前也不掩盖一些过失。

    林延潮听天子的话，神色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