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银河倾泻。
叶云詹缓缓俯身,将怀中尸首放入坟墓之中。坟墓旁,挨着另一座坟丘。
叶宛昔,是他在刻墓碑时一闪而过的冲动,或许,是早已根深蒂固的情愫,从不被他正视,被他承认的情愫。
他是这坟墓主人的父亲,更是那女人的师父,但他知道,他不配,纵然罪孽深重,纵然万劫不复,他也要给她一个说法,也给自己一个归宿,一个早已思忖了万遍的归宿,就在她与孩子的墓旁,留着的,刻下的,是他的墓,待入了黄泉再相见,他要弥补所有蹉跎。
雨更大了,叶云詹垂眸,缓缓伸手抚上坟墓里苍白面庞,终是,合着雨水,湿了眼眶。
待他再睁眸时,骤然凝了双眉,长指捻过尸首面颊边的白皮一寸寸揭下……
薄如蝉翼的人皮下,一张陌生男人的面孔映入眼睑,叶云詹怔住,而后豁然起身,攥紧长袖失了神色……
她还活着!
峡谷深处,雨水透过岩缝滴滴答答落上石层,赵弦宁白眉深凝,小心翼翼擦去她嘴角溢出的米汤。
杨奎在一旁看得焦急,终是按耐不住坐下身来:“她都烧得不省人事了,哪能喝得进去东西,你得用……得用……”
他支支吾吾比划了半晌,气馁一甩手臂:“起来,让我来!”
赵弦宁微微抬眸:“滚。”
“没工夫与你打嘴仗,你若还想让她醒来,便快些让开……”
一语未了,杨奎瞪大了双眸,看对面男人仰头猛饮一口,而后俯了身子,与他那日在山洞一般,唇对唇得吻上怀里女人,将米汤渡了进去。
顿时,他只觉一股气血涌上心头,当下大斥一声,抡了拳头打去:“你敢欺负她!”
他是气血上涌,忘了也曾这般欺负过人。
赵弦宁扬手,冷然挡下:“想死?”
“那就试试!”
两人过了数招,不分伯仲,而后一声轻咳传来,打破了两人的纠缠。
杨奎恼怒收了手,低头急急去瞧地上人儿,然他还未碰上她身子,便又被赵弦宁一掌打落:“把手拿开!”
“做梦!让我放手你好欺负她?”
两个男人争执不下,便就一个抱着女人上身,一个揣着女人双腿,齐齐问声:“好些了吗?”
“放手。”景昔微微皱眉,动了动身子,又白了面容。
“别动,有伤。”赵弦宁垂眸,端过地上汤碗递向她嘴边,“吃一些,热的。”
景昔侧容,将汤碗推开:“将士们呢?”
“别担心,都在谷外用食呢。”杨奎笑了一声,朝她挪了挪身子,“你何时与那柔然女人学了易容术?竟让人瞧不出真假,不过若没我那一把火的功夫助阵,这男人也救不出你,让你好有时间易容,还得多亏我。”
他说得颇为得意,看得赵弦宁冷拳直握。
“还剩多少人?”
她突然望来,杨奎哑了声音,眼神闪躲着瞧向一旁。
“先把伤养好。”赵弦宁低声安慰,端过汤碗朝她轻轻晃了晃。
“对,把伤养好,到时杀他个片甲不留!”杨奎接过话语,抱着她冰凉双脚往怀里揣了揣,“看你身子凉的,暖和了才有力气。”
赵弦宁冷了眸子,将要呵斥,又生生忍下,他端着汤碗没法给她暖腿,且她身子着实冰冷的紧,现下不是该他生味儿的时候。
“可还冷?”杨奎揉着怀中双脚,将她捂热,抬眸时,惊了神色,“溢血了,弦子,快拿金疮药来!”
景昔轻咳了一声,攥上身旁男人的手臂,她着实担心这两人再打起来。
“别动,阿德。”赵弦宁握住她,回身拿过脚边药瓶。
景昔皱了皱眉,不待她反应,杨奎已利落解了她身上衣衫。
“慢些撒,这药烈。”杨奎捏着帕子小心翼翼沾去小腹处血迹,抬眸望向她,“那么多人你也能挡得住,若这伤口再深一些,你就别想……”
“把衣衫系上。”赵弦宁塞上药瓶。
杨奎嘟囔了一句,系妥衣裙,重又抱过双脚捂进怀里:“你现在便是要将身子养好,到时我们回了稽城再做打算。”
“不能回去。”景昔抬眸,“叛军善于笼络民心,只怕现下敌军人数已远远超乎稽城留守的邺军,娄治不能失。”
“他们已经过了娄治。”赵弦宁皱眉。
凉风袭来,杨奎叹了一声,抱紧怀中身子。
景昔闭眸:“小弦子,去看下将士们。”
赵弦宁顿了顿神色,终是,缓缓起身。
人一离去,景昔微微抬眸,望向对面男人:“入夜,你挑两个信得过的将士,一人回稽城传告邹成,派兵增援,一人,潜入娄治城中,将此物倒入莫河。”
她喘了一口气,依上石壁缓缓摸出怀中瓷瓶递了过去。
杨奎抬手,神色疑惑接过,拧开瓷瓶时,神色一怔:“这……是我们那日截获的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