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人吗?”
晏淳停下了为自己描眉画眼的笔,静静地望着窗外。
今日是金城公主出降的日子,她眼前周遭尽是一片灼人眼的红色。宝马香车,丝竹纵横,人人面上,尽皆是欢欣之意。
她也很想高兴起来,可一双手却不尽如人意,不肯再在她白皙的面颊之上落下痕迹。
“如儿,你不该问小姑姑这样的问题。”
可是满大周,数万万民众,一对帝后,也无人敢问她这个问题。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满目焦急地夺过了她手中的笔,仿佛真的能将她从这个死局,她自己为自己所设的死局之中拯救出来。
“小姑姑,你不能这样!你是大周朝的公主,你实在不必……不必嫁给那样的一个人!”
见晏如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出那些在她看来或许是侮辱旁人,也或许是侮辱自己的词汇,晏淳反而笑起来。
“那是我自己选中的人,如儿。”
她提醒着她,“是我一意孤行,偏要嫁他为妻,他不愿拖累我,所以才到你父皇与母后面前去。”
“同你父皇母后,同天下人大声说出他身体上的缺陷,将自己的自尊碾进了泥里,再不能抬起头来。”
晏淳闭上眼睛,脑海之中很快又浮现起那一日的情景,想起花朝节那一日,她尚且沐浴在漫天纷飞的花瓣,与暖融的日光之中的时候。
晏既与殷观若立于城楼之上,晏既为她拿着花篮,她便如九天神女一般,向世人播撒下花瓣与恩泽,听着世人山呼万岁。
他们是这世上最会做戏的夫妻。
她睁开了眼睛,伸手扶过晏如柔嫩的面颊,“是我害得他这样,他是为了我。”
从她手中取回了那支笔,“如儿,你父皇与母后有没有教过你,做人不能只顾自己,当为旁人考量。”
没有人知道,前生她与宁伽于行宫之中初相遇时她的妆容与服饰。言语无力,她只能自己动手。
今夜红妆之下,他会如前生一般爱慕着她,不再相忘,终于能够相守。
晏如的眼睛瞪地大大的,在思考她方才所说的话。也许是这些话语之中蕴含的逻辑于她而言太过复杂,她没有想起来继续同晏淳提问。
她只是直截了当地戳破了晏淳话语之中为自己遮羞的薄纱,“可是他并不想娶你为妻。”
“不管是不是为了你好,他那样做,就是不想娶你为妻。”
一笔走歪,晏淳将那支笔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她也像个孩子一般地同晏如争论起来。
话题又绕回原点,“是我要他娶我为妻的,既然都是我的心愿,如儿,你为什么还要质问我的意愿?”
晏如的神情不亢不卑,“可是小姑姑你刚才说,做人不能只顾自己,要为他人考量。我父皇和母后也教过我这个道理。”
晏淳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慌乱,与孤注一掷的疯狂,她知道自己同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发脾气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在与宁伽相守这条路上,她经历过的阻碍,又岂止于这样的小事。
晏如方才的话,她仿若未闻,只是重开了妆奁,取出了其他的水粉与胭脂。
只要她知道,她无比清楚地知道,他也是爱慕她的,那就足够了。
晏淳努力地望着镜中人,克制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眼前出现了风雪千山,出现了前生她如同寻常百姓,寻常的战利品一般,为士兵所驱赶的样子。
失去了兄长与母亲,有万丽稚那个贱妇在晏家,她也等同是失去了父亲。
大约没有人过问起她的失踪,所有人都只会当做一件悲惨的,但并不值得他们牵动情绪的意外。
万丽稚将她丢弃在了一处刚刚为敌军所洗劫过的村庄里,她始终都记得她扬长而去之前留下的那个笑容。
以至于她今生醒来,再见到万丽稚那张姣好的脸,恨不能上前将那张面具撕开,鲜血淋漓她也不怕。
那座村庄,在京兆与河东的交界之地。她知道她的兄长战死在河东,也知道在万丽稚手里,活着的人也可以死去,所以她要去河东。
那曾经是她唯一的信念。
她也就是在河东第一次遇见宁伽的。
战争之间,生死之下,每一个人,同每一只动物其实都是一样的。
今夜的篝火之前,士兵的铁钎之上是雉鸡或是野兔,明日或许便是人肉,大快朵颐,吐出的是森然白骨。
她躲在草垛之后,看着女子如牲畜一般被剥去衣裳,只剩下动物的反抗。在男子野性、卑劣的欲望之下,她也就只是一只动物而已。
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惧与惊慌,下意识地就要尖叫起来,同那个正在遭受折磨的女子一起。
是宁伽捂住了她的嘴,迫着她的目光离开了那不堪入目的场景,他拉着她的手,逃入了密林之中,躲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搜查,躲避着成为猎物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