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绵延了数日的春雨带走了第一季花,接连挂了几天的太阳将最后一滴留在地上的水渍抹去,萦绕在金陵上空的乌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人间四月的盎然,日子如同环城的河水表面上波澜不兴,却一刻未停止流动。
先是朝廷选任填补了西北官职的空缺,大同总兵和山西都指挥使从地方官员里提拔调度,陕西巡抚由兵部侍郎彭桢出任,依旧是徐太后一系的人马。朝臣们被齐王的动静搞得草木皆兵,一点风吹草动就担心他是不是要挥兵南下。可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和新来的大同总兵做了交接,又一路带兵浩浩荡荡地回了封地,甚至写信来说不日便会让刘峻回京。
此举让人一头雾水,好似一场声势浩大的惊雷最后无疾而终,每个人都抓搔着后脑勺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只有燕回心知肚明,苗子清带回的消息印证了他的猜想,那位侧妃和庶子好端端地活在齐王眼皮子底下,据说这位叁公子还未及冠,天资聪颖仪表非凡,用苗子清的话说,刘峻和他一对比,就是六耳猕猴和真大圣。
更有意思的是,齐王藏人的金屋,恰巧就坐落于那位倒霉的陕西巡抚孙沛的埋骨地——庆阳府。倒是不知这人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被杀人灭口,还是有人敲山震虎借此威慑齐王。
无论哪样似乎都与他关系不大,苗子清曾问他可有意愿在金陵另起炉灶,广宁府那边被大妇一系把控多年,纵使梁王未立世子,他在北地声名狼藉又不曾久居,军中亲信寥寥,早已没有留下的必要。这些日子他在朝中的地位变得举足轻重,内阁议事时说话也有了份量。
燕回不以为然,“阎匀清死后,阎家在宣府的影响大不如前,他也曾是个有远见的,可惜子女不听劝,把家底儿全交代在辽东。几十年归化同一,哪儿还分得清楚自己姓什么,更何况那事一出……”他把玩着手中环珮,笑容讥讽,看在苗子清眼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他小声嘟囔,“论起委屈,公子不遑多让……王妃不过仗着出身……”
梁王妃阎氏,乃前任宣府巡抚阎匀清之女,燕阎的渊源要追溯到上代梁王燕聪尚任宣府总兵时上请领兵抗金,阎匀清鼎力相助,两家结下秦晋之好。等叁子燕凌即位后,阎氏也被立为正妃。这样焦不离孟的姻亲,随便一位旁人看来,都不会认可燕回这种庶子能在王妃的手下有出头之日。
“噤声。”燕回被触到逆鳞,连语气也不复平日轻佻,“从应昌调人去陕西,我没记错的话,庆阳到西安要途径平凉、凤翔二地,齐王在此有一处围猎场,派人守着总有些收获,我眼下无事一身轻,可手里总得捏着筹码,是收是放,要看将来的定数。”
“那这边……”
西北一役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是雪还没下到自家门前,朝臣忙着一致对外,等闲下来心思动了,才是清算的时候。
比如大同为何失守,钱焕如何叛变,又比如天降神兵般的齐王,是怎么未卜先知,前脚沦陷后脚添上。
因着不能让子侄们被人诟病吃干饭,几位皇亲国戚都挂了虚职,隔叁差五去点个卯。刘崇去了神机营,是唯一一位适得其所的,每日在火油兵器中徜徉,连过年都得旻王派人绑他回家;大寿桃在工部的屯田司也算如鱼得水,听说凭着一己之力把京中福王府的后院翻新了一遍,燕回去看过两次,又是搭葡萄架又是结丝瓜,每天数着日子等秋收。
燕回替了刘峻的职,在大理寺整理卷宗,一日有半日都是闲的,沉之邈拿了束脩来拜师也没拒绝,每两日教他一个时辰的胡语。沉侍郎不亏是先帝亲点的探花,除了舌头不会打颤,进步一日千里,大半月就能自己上街用胡语买奶酥油茶吃。
一切都看似有条不紊地运转着,艳阳普照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唯独忘记了禹王府。
谢溶溶打点好南院庶务,脱下一身素缟准备给阿鱼做身薄衫,小孩子见风长,学会了走路,每天在院子里迈着两条冬瓜小腿,咯咯笑着叫娘。谢溶溶的一颗心都被他软化了,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亲着那张香软的小脸,她突然就想到许久未见的杨裳。心里有些自责,便派人去禹王府传话。
不多时府里的人就跟着来回话,谢溶溶见她眼熟,知道是杨裳身边伺候的,问,“你们世子妃最近可还好?她何时得空,我也去瞧瞧她。”
侍女面露纠结,含含糊糊地说道,“回二夫人话,世子妃说……近日府里不得空,改日闲了她自会上门。”
谢溶溶也不是要刨根问底,可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坐正身子招招手,“你来和我说说,世子妃那里出什么事了?”
杨裳那封信惹得禹王妃勃然大怒,如不是动身不宜,她肯定亲自上京料理世子后宅。自己的亲儿再怎么样也舍不得过多责备,不合意的儿媳正好成了出气口,这回和一车珍贵药材一起进京的就有王妃身边的大嬷嬷。
杨裳挨了顿口头的斥咄,这还算好的,那位风尘出身的蒋姓小妾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行到的时候正值午后,杨裳带着府里的人出去迎接,洋洋洒洒一片,唯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