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秦氏第叁次找上门来。
谢溶溶提着一小盒冰粉回到住处,也不知她在门口守了多久,坐在石凳上,汗湿得额角的粉都有些斑驳,望着不远处的银杏树发呆,脚下散了一地的残花败叶。见她回来,脚尖匆忙在地上碾了碾,按上一副得体的笑,要去亲亲热热地挽她的手。
“谢妹妹回来了?”
谢溶溶闪过身直视她,“郡王妃有空叁番两次来我这里看笑话,不如回家想法关好后宅门,你和陈氏那样交好,找她讨教讨教肯定颇有收获。”
秦氏的笑容僵在脸上。谢溶溶心想,她和燕回还真是一路人,一张万能的笑脸下哭哭不出,怒怒不得,看得令人作呕。
金陵城中从不缺少达官显贵的绮闻,前有传言禹世子死在倚葳楼出身的小妾床上,后有不多得的痴情种雎宁郡王要纳妾,新妾也不是别人,恰是郡王妃的手帕交,嫁去武英殿大学士府的肖盈的庶妹。
朝中如今由薛秉年、秦肇和郭固把持大局,薛秉年是永徽五年先帝亲点的寒门状元,即便在徐太后垂帘听政的两年间,朝中对牝鸡司晨口诛笔伐最盛的时候,哪怕被按头是太后党,也丝毫不动摇地与张乘风一道拥护永熙帝。
年初齐王挥兵直上占据大同府,朝中人心惶惶,福王即刻跳出来表明如若齐王有不轨之心,则当仁不让迎面阻截,此举被赞大义。不知是谁先提起,说福王恭谨谦顺,在豫数十年,政绩颇丰,不失为帝位之选。
只是话传不出金銮殿外,刘峭那张漏了陷的糖包子脸便堵住了悠悠之口。
而今看来,郭固、秦肇与升任户部尚书的肖春奇怕是以荥阳公主为线,和福王一起,串成了四只抱团的蚂蚱。
至于为何选在这个时间,无非是刘峥此番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操办兄长的丧事,更要接过刘屹在内阁的位置,久居金陵。据说他入京当天递了牌子进宫,万寿宫扫榻相迎,隔日早朝,这位继任的禹世子呈上了禹王手书,真情实感地阐述了禹王与先帝的怡怡手足情深,回忆了两人在孝贤太后膝下兄友弟恭的往事,情至深处,写道,“茫茫天地间,万类各有亲。安知汝与我,乖隔同胡秦。”
这话由永熙帝稚嫩的嗓音读出,列位的朝臣们一齐打了个寒颤。倒是刘峥,绷着一张红唇齿白的脸,丝毫看不出他对自己亲爹的不要脸有什么羞愧。
他正色道,“父王与先帝为一母同胞,峥与兄长亦然。如今兄长溘然长逝,峥方才感同身受,应尽力照拂他的家眷。也正如父王所示,拥护正统,唯圣上马首是瞻。”
一句正统的大山砸下,薛秉年与刘峥背靠大树,一时占据高位。
至此,大周隐隐呈叁足鼎立的局势,旻王没有明确表态,但徐太后收到王妃书信,言辞诚挚地上请其为刘崇赐婚,意欲分明。
于是雎宁郡王这个贵妾,不仅得纳,还得大张旗鼓、盛装隆重地纳。
苗子清再次对燕回的料事如神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追在后面问,“主子是怎么算到他们要找肖家联姻?”
燕回拎着一兜白里透粉的桃子目送谢溶溶在敬府门口铩羽而归的失落身影,他心里一紧,说话都有些漫不经心,“我哪里有这个本事?不过是顺手推舟。”
“咦?”苗子清转念一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几乎要消失在视线里的谢溶溶,惊道,“您不会是——”
“不会什么?”他冷哼道,“郡王府这么闲,我就给他们找点事做。她们喜欢抱团,就一窝里相亲相爱去。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点道理还用教你?赶紧跟上。”
苗子清顿在原地,见他左闪右躲,哪里还有当初的风采,活脱脱一个俊美的跟踪狂,心道山不转水转,湿鞋来的真是快。
秦氏显然并不太在乎自家后宅要搬进个妹妹,连无奈一笑都十分不走心。
“谢妹妹被敬将军千宠万宠,自然不知我们寻常后宅女子过得是什么日子,”她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看了两眼,“没有肖妹妹,难不成还没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若真斤斤计较这些,日子还过不过?”
伸手别过耳边的发,她轻轻叹了口气,再看向谢溶溶时,一脸关切,“妹妹,要我说,你去和老夫人服个软,哭两声卖个巧,敬将军生前待你那样好,老夫人爱子心切,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让你回去的。再说了,七少爷还小,你舍得与他骨肉分离?”
谢溶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秦氏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敛色道,“怎么,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谢溶溶摇头,“都对。我只是想,你既然和我说得这么明白,怎么到了自己就拎不清呢?”
秦氏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谢溶溶余光瞥见熟悉的位置准时出现了一个半遮半掩的身影,每日雷打不动地藏在银杏树后,见她看过来,要躲不躲地露出一片衣角,既怕整个人跳出来讨她嫌,又生怕她看不见,像是在昭告她一声,我又来啦。
谢溶溶被这一明一暗的两人搞得心里烦躁,暑气渐旺,憋着气说了一会儿话就热出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