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公平的,良辰因日新而珍贵,灾厄因月移而消平。时光又像一只无形的手,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会推着你向前走。
二月初九,如期而至。
日暮时分,迎亲仪仗入宫,自承天门一路往含元殿鸾台行进。
脚下红绸七色花,顶上缎带连喜灯,蜿蜒数十里的富丽,却不敌将军金戈铁马,朱袍婚服迎风飘袂,曳一道灼灼其华。
鸾台前,将军下马拜见主上,聆天子训,受百官祝祷,尔后换乘辎车前往毓秀宫接亲。
民间百姓婚仪尚且繁复,皇室大婚尤甚,此番不仅繁文缛节,且尊卑有别。将军系臣,公主为君,准驸马进了毓秀宫乃以臣下之礼拜迎公主登车。
即便靖瑄来前已习过礼数,亲迎这日,礼官始终跟在身旁悄声提点。待一趟规程下来,新婚夫妇登上辎车,只瞧得夜幕间星光点点。
仪仗浩浩荡荡出宫门,入城门,前往公主府的街道簇拥着等待观礼的百姓,人头攒动,为公主大婚增添热闹,甲士不得不分队于两侧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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辎车后缀着长长队伍,车旁亦跟了近亲内侍,人人着吉服,踏喜靴,所经之路无不是爆竹烟火齐鸣,夜空绚烂得犹如天庭仙境。
耳边花火声不停,辎车旁的祝妙菱不禁抬眼,澄澈的眼瞳随即被烟花映得流光溢彩。
五彩斑斓,美得令人流连忘返。
银铁面具间的明眸,微不可察的亮了一下,衣袖下骨节分明的双手紧攥成拳。
她在人群中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车上看她。
迎亲的辎车,本应载着有情人。她何尝不想,身旁坐的是她的小姑娘……
车外喧嚣沸腾,礼官不知又是第几回暗暗往车内看了一眼,果不然的庄重肃穆。或许公主驸马过于克己复礼,二人一路无话,连暧昧的神色也不曾有过。
出宫约莫二个时辰,辎车稳稳当当抵达公主府。
新妇入新房,新郎还须堂前宴客。
百官多于宫中由天子请宴,入得公主府的宾客便是靖瑄多年的手足与部下。于是,新人甫踏进大门,早已在内等候的众人一拥而上,纷纷道贺:
“末将恭贺公主驸马喜结连理,珠联璧合。”
“恭喜靖将军与公主新婚燕尔,百年好合!”
“哎哎哎,二哥,最紧要是早生贵子,生几个大胖小子!”
武人性情豪迈,嗓门也粗放,祝妙菱扶公主入内时都能听见犹似近至耳边的贺喜声。
声声刺耳。
自毓秀宫始,她便伴在公主身旁,眼见靖瑄入殿,那身专为婚仪而制的武将朱袍,耀眼而刺目。她看着她庄正恭谨,迎接公主,看她交拜天地,看她殿前宣誓,看她,看她……
终于半日光景,将军变驸马。
何能这般残忍。
要她全程参与,见证自己的心上人与他人缔结,还得跟着礼数道出违心的吉祥话……
“兰堇,过来搭把手。”
少女黯然神伤间,不知何时已跟入喜房。而说话的正是打小于公主身边伺候的婢子,慧莺。
原是房门一掩,公主径直走向铜镜,平展着双臂令慧莺宽衣。
皇室凤冠霞帔穷极奢华,也极为繁冗,一件件祝妙菱根本叫不出名堂的衣物配饰相互嵌套,穿时须由五名婢子服侍,褪除时倒要容易许多。
祝妙菱悄悄抹了抹泪眼,却很不合宜的想道,时辰尚早,新郎官还未入房饮合卺酒,公主便要……就寝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慧莺一面解霞帔,一面皱眉催促。
让人这一喝,脑中什么思绪都断了,祝妙菱霎时清醒,赶忙上前。
她未曾服侍过主子宽衣,只得边看着慧莺手上的动作,现学现卖。
好歹是女子衣饰,不算难懂,她虽笨拙了些,慢了些,所幸没出错。
房内金帛漆器,红绡绛衾,入眼皆是喜庆,又静得悄然,仅衣物拆解的轻簌,让人连呼吸都跟着谨慎。
解去护肩搁至一旁,祝妙菱再回身时,无意间瞥到铜镜,视线直触镜面映出的公主颜容。
镜中女子面若桃李,虽不及靖瑄美如谪仙,却也是美目盼兮,瑰姿艳逸,仅一眼就足够动人心弦。
如此女貌……与女貌的一对璧人,已能想象得到,摘下面具的靖瑄与公主站到一处时,养眼又登对。
心间那条名为酸楚的藤蔓,又开始滋长缭绕。少女稽首低垂,不敢抬高一分,茜丽裙摆晃晃撞进眼底,映一抹别样的红。
婢子们一连解去公主身上泰半束缚。赵妍已是举得手酸,且凤冠厚重,便抬手先卸珠钗耳坠。
直至脱去外袍,她看向祝妙菱,嚼起意味不明的浅笑,令道:“兰堇先下去吧,今夜不必再过来。”
对方一句话说得轻巧,“今夜”二字听在祝妙菱耳里却宛若平地一声雷,轰得人的心倏地缩紧,喉间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