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刺从陆惟生胸口斜刺入思墨的手臂,骑兵已经开始整队离去,若是她不在这个倒霉的时刻醒来,她应是能活下去的,陆惟生昏昏沉沉地想。
只是这乱世之中,没有他,也不知她能不能过得安好。
陆惟生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头晕目眩,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他看见岭南潮湿的山林里,思墨赤足而来,涉水的小腿上沾了水蛭,被吓得哭哭啼啼。而他也不在是现在的模样,他还是一个小少年,皮肤微微泛着蓝色,他坐在树杈上看着思墨,他身旁的树枝上挂满了各种蛇,那些蛇喜欢和他亲近,他却不喜欢,把一条缠在他手臂上的蛇拉开,顺手一扔,正巧落在思墨的身上,吓得思墨尖叫得惊飞了整个林子的鸟。
下一刻他又坐的溪边的大石头上,看到思墨冲他笑,她温声询问:“你一个人住在这山里吗?你父母呢?你叫什么名字?”
场景变换如走马灯,她的声音传入他脑海。
“我叫李安儿,我迷路了,你呢?你是谁?”
“你不会说话吗?我教你吧!”
“你是这蛇山里的祭祀吗?”
“你皮肤是蓝色,是因为中了蛇蛊?”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唔……叫……叫小惟吧!”
“我喜欢这里,是因为有你啊!”
“我也喜欢你。”
“我不走,我就留在这儿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叁生石碎片?那是什么?”
“不是我把人引进来的……”
“你快跑,他们会伤害你的。”
“蛇王蛊是什么?”
“我只是……想保护你……”
“货郎,我挺喜欢你这人的,你要不要和我做笔交易,我做东西,你拿去卖,咱们四六分成?”
“我虽是农家女,可是我会做很多小玩意儿,保准你不亏。”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就竹林见吧。”
“你不要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杀了我吧,太痛了……”
“你被谁虐待过吗?”
“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施暴,很痛苦吧?”
“嗯是什么?好看?不好看?一般般?”
“惟生,你不要再杀人了,我们逃得远远的,再不要遇到这些坏人,好不好?”
陆惟生眼神渐渐涣散,这些是什么,是幻觉吗?是梦吗?
他转眼看思墨,她幽幽转醒,见他倒在地上,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她勉力坐起,“陆惟生……”
陆惟生朝她极缓慢地眨了下眼,他连呼吸都困难,说话更谈不上了。
思墨看着血泊里的他,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现在,她大概自由了。
她从前想自由,可是她从没想过要他死,纵使他曾经让她死。
思墨呆呆看着荒芜肃杀的村庄,夜里的水雾开始散去,黎明要来了。
黎明的荒村寂静,连鸟兽之声都无。
“我要走了。”沉默良久,思墨慢慢站起身,她看着他,眼神冰冷,“我不会给你殓尸。”
她慢慢挪动着往前走,他杀过她,虐待过她,在她以为被他爱着保护着的时候还是舍弃了她,她不欠他的。
陆惟生转动眼珠看着她模糊在朝阳中的身影,心脏犹如被车轮倾轧,钝器研磨。
远处一阵喧哗,竟是几个骑兵!思墨不知他们怎会又出现,只能艰难地往旁边的屋子挪,可哪儿抵得过马儿的速度。
几个骑兵团团围住她,“哟,居然还有只漏网之鱼。”
“还是个娘儿们!”
“反正队长不在,不如我们……”
“嘿嘿,你小子,净想这事儿!”
“给大哥先,大哥先!”
思墨被兵痞轮的时候,脑子是空白的,空白的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一双眼睛,漆黑的眸子,照不进一丝光亮。
等她从那双眼睛的漩涡里爬出来的时候,刚刚还在她身上动的男人已经死透了,她转脸看到他,他浑身是血,身后是一条拖行的血迹,他手边绕着几条蛇,丝丝地吐信。他撑起身子靠坐在枯树干上,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什么都没看。
那双漆黑的眸子,照不进一丝光亮,此刻却落入初生的朝阳,像是终于被点亮,散发着令人心醉的神采。
张越跟着父母从城里避难,途径一小村庄,看到一个裸体的女人抱着具男人的尸体笑了哭,哭了笑,哭哭笑笑,状若疯癫,而他们身边,围绕着好多黑白相间的蛇,因为情景太过惊悚,让幼小的他记了一辈子。
后来乱世过去,他携子回故土,又途径那个小村庄,坐在村口喝茶的时候听人们说起这村里的一个老妇人,说是喜欢自拔指甲供奉蛇,只祈望能与夫君再见一面,说得玄乎,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他突然想起儿时看到的那一幕,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