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a篇第七章晦雨

    “殿下为何要如此坚持？不能时刻守在殿下身边，小人只会于心不安。”

    泉抬起了头，用仿佛是在质问我的语气用力说着。她双目大睁，脸颊被挤出了几缕狰狞的沟壑。

    抚摸着泉的手骤然间停了下来，手掌抽离了一些，缓缓颤抖起来的手指仍悬在半空中。

    我接着问道，又把铠甲上还立着成片水珠的泉从榻榻米上扶了起来。她的眼睛和我对上了，我并无要问责她的意思，只是情不自禁地向那对露在外面的双目盯去。

    身为泉的主人，我却几乎没有目睹过她杀

    我将手彻底收回来了，接着又后退了几步。泉虽然低俯着身躯，但如今的她要比我高出一截。我与她拉开了些距离，直到被烛光照出的泉高挑的身影不再盖在我身上。

    “对不起，雪华。”

。时至今日我也未能明白她为何还要回到今川纯信麾下，而纯信又真的饶过她了吗？她为纯信断了右臂，可她仍是谋逆之身，纯信公应当会如何对待她，会把她安置在哪里……

    泉低垂着双目，她的睫毛似乎一下也不眨动了。

    像是要给予她犒赏般，我拿下了泉的面罩，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泉此时正把脑袋微倾着，将半张脸紧贴上我的掌心、配合起我的爱抚。她同与我刚相遇时外貌相差不大，泉的脸稍显瘦削，凌厉的线条勾勒出鼻梁与眉骨，恰如其分的五官落在那张如十几岁少年一般傲气的面庞上。唯独她的眼睛总是温润似泉，她的双瞳中含着女子才能诠释出的纯真可怜。我一边用拇指轻摁着泉平浅的泪沟，一边注视起她上下挥动的浓密睫毛。泉的睫毛上也缀着细小的水珠，但若是不去计较那水珠是从哪里沾上的，反而就像是她的眼睛当真能溅出清泉一般。

    泉的声音混入了些许热情，但她正讲着我完全不愿听到、甚至等同是在忤逆我的话。

    “你早就知道她在哪了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保护殿下，怎么可能让殿下身陷险境？”

    “连她被处置了的消息也没有吗？”

    “但我必须知晓她的情况，我知道她一定还留在畿内。你现在就告诉我她在哪，好吗？若是无法看到她安然无恙，那我只会夜不能寐。”

    只是在泉罕见地喊出我的本名时，我就该意识到了。意识到她的目光凛然而决绝，意识到她总是会揣着那份神色将拦在我面前的敌人一个个杀死。

    “倘若我告诉殿下，殿下就必然要亲自去敌国见她吧。”

    “小人无用，没能在摄津与和泉找到什么踪迹，最近堺市的情况也越发严酷。”

    话语已转变为彻头彻尾的恳求，我不由得将泉当成了吐露愁绪的对象，胸中的思念实在是过于沉重，我已忘记了自己在姬路城中守过了多少漫漫长夜。得知泉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不据实相告，抑或是为了自己先前的怒行致歉，我再度行至泉身边，轻拢起她的双臂。

    可能是那份希冀过于急切，我的内心也在不断恳求，我对泉倾注了全部的视线，连理所当然的命令之辞也带上了敬语。

    “那要拜托你，去更远一点的近畿搜寻了。”

    春日已歇，夜里的寒气还是一阵阵自敞开的门窗灌进屋中。全副武装的泉俯在我身前，我将她被雨淋湿的兜帽揭了下来，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她回答地极为干脆，连一丝迟疑也没有。不知为何，我只觉她今日的声音格外冷峻，借着烛火看去时，她眼中竟没有浮现出一丝柔光。

    “那种人只会成为殿下统一大业上的绊脚石，让她去自生自灭有何不可？”

    我盯着泉的脸孔出了神。而今我终于注意到了，泉无论是眼睛，还是这整张脸，都与年少时的阿照一模一样。即便正小声吐出一句话的她与阿照有着完全不同的音色，我也会觉得是阿照就在我身旁与我谈天。

    为了解开胸中的疑云，最近我总命尚能自由出入播磨的泉替我暗中调查此事，或许是因为畿内情势愈发严峻，泉还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我不会罢休的，即便纯信公已经对阿照做下了处置，从畿内五国也一定能打探到些许蛛丝马迹。前日我曾命泉二度奔赴离播磨最近的摄津与和泉两国，盘算着这时她大抵要归来了。

    “你只要完成我交付于你的任务就好，你这种下人有什么权力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我将重要之事全权托付给她，如今她竟有所隐瞒，还敢讲出我最不爱听的话。顷刻间，我脑中火气上涌，之前被雨水淋过的冰凉肢体已愈加燥热，借着喷涌而出的怒火，我那只还伸在泉面前的手便自然地在她脸上掴下一掌。

    “没有。”

    泉被我扇到偏过脸去，耳后别着的发丝垂到了额前，她的眼皮隐约抽动了几下，还未挥发掉的雨水也从刘海上抖落至脸颊。

    方才我已从顶层退回到四层的屋内，现下却又想攀上阁外的栏杆，看看那点着灯笼的夜中是否会有忍者的身影。她是我唯一的希冀了，不过这一次，她依旧没有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