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生着闷气,小满还是把那几本旧书带到了学堂。
方夫子瞧见书封上那个有些褪色的名字,便不禁感慨,“梁公子七岁时跟着我读书,确是难得的好苗子。他原是个极爱惜书的,你与他非亲非故的,他缘何将书赠与你?”
小满只回一声“不知道”,便语塞住了,心里却因他的话,越加不自在起来。
他很早前就知道这梁三公子对水杏有意,也知道这人才貌两全,性情人品也好,她若真的和他一起,得他庇护着,只有好处没坏处,也犯不上再吃这许多苦。
却又打心底里觉得他这样盯着水杏不放,实在讨厌极了,可憎极了。
饥荒时,他梦见过他们成亲,如今回想起来,那一种绝望有增无减。虽然那时她被他迫着和他拉过勾,保证过绝不会喜欢梁少爷。但每回,只要一瞧见她看着梁三公子时那副脸红无措的模样,想着那姓梁的每天都会过去瞧她,与她说笑,他心里就又是郁闷,又是怕的,总觉得这一些话,或许是并不能够作数的。
偏偏年少,但凡有一点心事就完全藏不住的,便总好像不知在跟谁置气似的,别扭,又莫名其妙。
他心里憋了一团无处发泄的气,却从没有想过根源究竟因为什么,水杏也不当回事,每日早出晚归地忙着,晚上,他不说话只读书,她便也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屋子里点一盏油灯,彼此隔开一张桌子安安静静坐着,仿佛一个屋檐下活着的两个陌路人。
到后来,他反而先受不了这些冷淡,心里生了悔意,读着书,心却静不下,时不时没有志气地抬起眼睛偷看她一眼。
她其实压根就没和他生气。他看她,她便也回看他,柔和地一笑,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许多卡在小满喉咙口的话——「为什么要和我分床睡?为什么你总帮着那个人?」
却都因为她这一个宽容的笑,又全咽了回去。
小满便仍低下头,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一样的,咬了嘴唇盯着书不响了。
从夏到秋,他强迫自己把心思都放读书上,心里憋闷,不乐意和她照面,因而散了学都还一个人留在学堂里用功,一直到天色昏黑了,这才慢慢地回去。
第一次晚回,他看见水杏焦急地侯在门口,他心里极愧疚,偏又嘴硬,只敷衍似的和她说了一声自己是在学堂里请教先生,便罢了。再晚回去,她便不再侯在门口,只一个人在灯下聚精会神地做着针线,好像对着一张空桌,和对着自己并没有什么两样。
小满赌了气,干脆天天留在学堂里蹉磨。
方夫子见他日日读书如此上进,内心对他改观不小,看见天晚,甚至主动留他在自己家中用饭。
小满过意不去,婉拒了几次,到底厚着脸皮答应了一回。
方夫子的两个儿子都已成人,早已结婚生子自立门户,家中唯有师娘李氏与幼女小禾。
头一次跟着跨进夫子家的大门时,小满难免束手束脚,腼腆得慌,然而,那师娘李氏虽大字不识,人却极温和可亲,话不多说,一个劲儿布菜盛饭的,把他当了自己人一般。小禾更不用说,每日学堂里对着他都是小哥哥长小哥哥短的叫个不停,见他留下用饭,更是雀跃殷勤。
小满留在方家吃着饭,眼睛却总时不时地瞥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心神不宁,方夫子看出他的心思,饭后替他挡了还缠磨着要他留下陪玩的小禾,主动让他早些回家去,免得嫂嫂担心。
之前再是如何,他也还晓得分寸,从没晚到这个时候才回去,这时候,满脑子里都是她孤孤单单侯在门口的身影,只怕她久等着自己不回,一个人出去寻他,便是拼了命地的往回奔着,再顾不上置不置气。
他气喘吁吁回到家,不成想推了门,屋子里却黑灯瞎火的,里里外外都寻不见水杏。
小满这一下是真着了慌,紧握着拳,连手心里都沁出了冷汗来。荒年时铁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么晚了,她若真一个人出去寻他……
他皱着眉,心急火燎的,赶紧又出了门去,谁知道刚到门口,却正撞上了两个人。
水杏,还有,梁少爷……
在暗淡的夜色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门,梁少爷体贴地走在前面,她略带羞涩地跟在后面,男的清俊,女的温婉,倒好像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水杏瞧见小满,微微一怔,紧接着一笑。
小满却好像不认识她般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两个,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三少爷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笑起来,便多少带了几分尴尬,“你嫂嫂今天赶个急活。我正好经过,看见天色晚了,就送她回来。“
小满把他当了空气,连带他说的这些话,也全当成了过耳的凉风,听过了,便过了,仍是面无表情立着,连一声礼貌的应答也懒得给。
水杏顾不得小满,让三少爷稍等,自己进屋去,就取了一身新做的衣裤来——尺寸,都是她特意从铺里的老板那里要过来的。
她忐忑着把它给了三少爷,他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