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才起头,小满就正式挥别学堂去林家药铺学工。
最初进学堂时,他只觉得夫子严肃,不知不觉的就受了他许多照顾,如今真要别离,心里也有几分不舍。
而小禾,与她几年同窗下来,彼此也如亲兄妹一般,知道他要走,小姑娘还依依不舍的,把第一次遇见时他替她爬树取下来的那只风筝送给了他。
头一天踏进林家药铺的门时,他身上穿着水杏为他一针一线缝制好的新衣,就像头一回进学堂那样,表面上故作着镇静,实际上却是忐忑,好在年纪轻,适应得快,铺子里的人也都是好相与的。
掌柜的姓周,六十开外,人生得圆圆胖胖,笑起来弥勒似的一团和气,一双手也如他的人一样圆胖,那一手算盘工却少有人能及,只见风卷残云噼啪作响的,往往还不及回神,他就已将钱分厘不差地算好了。
周掌柜算是方夫子的远亲,却并不因为小满是方夫子举荐来的就对他另眼相待,相反的,他才去第一天,他便笑嘻嘻地将一桩又一桩的任务交代给他,其中最难的一桩,便是要他将店里的药材悉数滚瓜烂熟地记背下来。
和他同做学徒的,还有两名少年,一姓胡,一姓温,都比他资历长,也都比他年长个两三岁的光景,姓胡的性子急,说起话来像连珠炮似地,姓温的却是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比旁人慢上一拍,两个人还是表兄弟,从早到晚的,意见却从没有统一的时候,任何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引得他们争辩个不停。
主顾稀少的午后,周掌柜在柜台上半阖着眼睛养神,那两个却还在一旁兀自的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着,分不出来上下的时候,总拉了小满来评较高低,他虽有些哭笑不得,但有这两个人在,即便是闲着,总算也不至于太过乏闷。
铺子里从早到晚都是暗沉沉的,柜子里满摆着各式各样的药草,新鲜的,陈年风干的,所发散出来的气味全数混合在一起,极苦,极复杂,开始时候他总不大习惯,还会被呛得咳嗽,闻久了,这一股气味反而使他内心安定。
另外,无论是忙是闲,他的心里总还装着一件事——下了工,他要同水杏一同回去。
一想到这个,便又觉得好像他这一天里,别的事都是次要,只有这一件事情倒是最紧要的。
每天清早,两个人都是一道出门,天还早,路上并没有几个人,特别起雾的时候,小满紧紧抓着水杏的手,她也不挣开,一动不动地就任他这么抓着,走着走着,雾散了,太阳渐渐地起来了,他还抓着不放,她便会悄悄地先松开来,小满不肯依,再去握,她红了脸,也默认了。
自然,人实在多的地方,两个人都晓得不好再牵着手。
手是分开了,走着时也隔开了一点距离,并不说话,也不对看,但光只是一道慢慢地走着,心里也都觉得说不出的好。
药铺和裁缝铺隔得近,彼此又在差不多的时间下工,说好了先等在街边会和,再一起回去。
一开始,水杏早下工时,也直接到药铺来等过他,但她一进门,那胡、温二人却都同时的停了争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牢了她,惹得小满心里不大快活,第二天,再上工时,这两人头一次异口同声地和他说,“你阿姐真好看……”
自此之后,他便不要她再过来等他了。
胡、温二人久不见到她,还总面带着遗憾时不时地问起他,“你阿姐怎么长远不过来了”
每一回,小满都是满嘴敷衍,也没去纠正水杏其实并非是自己的阿姐,而是嫂嫂,心里却想着,不让她过来等他,实在再正确不过。
两个人下工一道回家去时,顺路经过菜市,时常也会去买些菜蔬带回去,那一日,他们也是从卖菜人的口中,获知了前些日子梁家三少爷大婚的事,据说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徐家女儿,那一场婚事办得极是风光。
水杏回想起上一回见到三少爷的那个雨天——不知不觉,也已是旧年冬的事了。
她略微失了一下神,心里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由衷的,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
两人提了买好的菜蔬一道再往家里走去时,小满忽然问,“他从前,是不是说过欢喜你?”
她一惊,还不及反应,他却先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是也不要紧,反正你又不会欢喜他,对不对?”
对上少年明亮的笑眼,她不由自主的也一笑,一边认认真真地对他轻点了点头。
日子这样一日日的,过得飞快。
很快到了端午,这一天,两个人都休假,早就说好了要一起在家里裹粽子,提前几天,小满就去把要用到的箬竹叶采了来,水杏把它们一一的清洗过,晾干了,也一道去买了糯米和蜜枣子。
早晨时,太阳还不厉害,院子里有风,反而凉爽,他们便端了两条凳子,干脆在院子里裹起了粽子。
柳嫂和媳妇带着个孩子,也在自家门前的院子里裹粽子,她手上忙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时不时总要隔了一面篱笆看向隔壁。
那两个人,不过是对坐着,一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