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从柳嫂家里出来,连自家的门口都没踏进,小满就去抓了水杏的手,没头没脑地来一声,“我们就去上海,好不好?”
她不是全没预料,却还是一怔,柔柔地看向他,却不点头,也不摇头,眼里欲说又止似的,含了一丝淡淡忧虑。
他读出了她的顾虑——这样贸然出去了,又走得这么远,到了那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之后,两个人该要怎么生存。
小满滞了一下,一颗雀跃着的心终于稍微冷却下来。
水杏安抚似的握了握他手,笑着摇摇头,打着手势——不要急,这件事不能够冲动。以后,一定能有机会。
小满点点头,也对她笑一笑,要她放心,似乎已是想通了。
然而,夜里躺在床上,将要睡过去时,他却又自言自语般地发着梦呓,“那地方这样大,一定能找到我们容身的地方……”
水杏明白,他是真下了要和她一起出去的决心。
她心里其实仍忧虑,却没再显现出来,带着笑,只是轻柔柔地依着他,呵护着一个易碎的梦似的。
却不成想,这梦就像一只鸟儿似的,遂不及防的,便生出翅膀,飞到了跟前。
这年的春来得早,二月末,年刚过,冬日里积存下的雪还没化尽,各种树的枝头却都已勃发出嫩绿的新叶。
两个人下了工,隔了一些距离,小心翼翼踩着将融未融的积雪走着,小满说着这一天铺子里发生的新鲜事,水杏带着笑静静听着。
远远的,突然看见柳嫂朝着他们奔走过来,她的脚步急又迫的,两个人只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由一下子都停了下来。
柳嫂到了跟前,才喘了一口气,便立刻喜气洋洋地道,“浑小子,有个从上海来的大亨在村口招工,和你差不多岁数的都过去了,你要不要也去试一试?”
一滴融化了的雪水随着她的话音从树梢上掉落下来,掉在脖颈里,冻得他一个激灵。
先前和水杏经过村口的时侯,的确是看见有一大群人闹闹哄哄聚在那里,但他对于看热闹并没什么爱好,两个人便直接走了。
柳嫂还在自顾自地絮叨,“前阵子我就听说有人在咱们这附近招工去上海,没想到这么快就招到我们村了……”,发觉他没反应,以为是还在犹豫,心里急了,忙又伸手搡一把他,“你还愣着干嘛,招完了,人家都要回去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小满仍是没响,也没动,水杏轻扯了一下他的衣摆子,眼睛里噙着笑,也带了一丝鼓励。
他点了一下头,仍像没有什么大兴趣般地说了一声,“那我去看看。”这才朝着村口的方向走过去。
日头已经西沉,他过去时,前去招工的村人已寥寥无几,远远的,那几个招工的人就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遮阳棚底下,因是正好背着太阳,便好像皮影戏里的人偶剪影似的,一张脸也看不清楚。
小满的心莫名急跳起来,好容易走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一一的将那几张脸看清,有一个人先站起身迎了上来。
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留着三七分头,披一件簇新的黑色风衣,举手投足倒是很有几分气派,他朝他一笑,一句开场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旁边有人发出两声咳嗽,这青年忙回过头去,极恭敬地唤一声,“三爷……”
小满本能地朝内去看,那个被唤作“三爷”的人恰好在最深处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他坐着,翘着二郎腿,他再要细看,那人却忽然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他不及躲,也没想过要躲,两个人的眼光就这样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初见到魏三爷,小满率先注意到的却是他手里端着的那只茶杯,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白瓷发了黄,连瓷上描的花纹都被磨得模糊不清了,似乎和他的身份极不相称,却还被他牢牢地端在手上,当了什么宝物似的。
再看这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中等身量,宽额直眉,单论相貌稀松平常,穿着也不过就是一身极普通的青灰色长袍,气度的确有别于乡里人,却没多少人们想象中海上名流的摩登派头,甚至是并不太像生意人。
一开始,他只是不露声色看着小满,面上并没什么特殊神情,渐渐的,却混进了一些很明显的嫌恶,到最后,似乎根本就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着,就又回到了那阴影处坐下。
“啪”的一声,一阵烟雾袅袅地升起,是他点着了烟。
小满知道,无论合格与否,前去招工的人,总还会被问上几个问题,然而,这人对自己的嫌恶是完全表现在了脸上——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甚至是连一句话也懒得问自己,那就不用说,铁定就是不成了。
这么想着,他心里却并没什么可惜,步履反而轻松起来,他确是想着要去上海,却从没想过要把她丢下自己走,他过来,也不过就是好奇这位从上海来的大亨是什么模样,现在已经见过了,就罢了。
走了还没有几步,他的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两下子,他回头,是那个三七分头的青年。
他显是跑急了,对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