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黧黑又坚硬的大手轻柔地拍打在孟惠予的背上,一长串的嘱咐没个尽头。孟惠予笑了笑,声音闷闷地:爸,你别说了,怎么跟我妈一样。
程述确实是加班到现在这个点才来得及问她的状况,然而满肚子的关心被她一句话就堵回去。他有些气恼,又深知这样的状况下不该对孟惠予苛
在孟正德下班回来之前,她换了身衣服,出去买菜。
落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程述的消息止不住地往外蹦,她只随手报了个平安就黑屏。打了个车就直奔家里,洗澡,睡觉,直到夜里被程述的电话叫醒。
孟惠予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毕竟李秋园在家的时候,自己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孟正德摆摆手说都喜欢,伸手就夹来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愣住。
糖醋排骨用的是她特意找哪个乡下人买的上好冰糖,炝炒油麦菜用的是她自己晒干处理的干辣椒。孟惠予试了几筷子,发现好像味道相差甚远,有些难过。
怕打扰你工作。
脸上皱纹沟壑万千,鬓角也开始变白,就连一向澄澈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浑浊。岁月的刀刃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却第一次发现。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别让爸爸担心。
世间事,死生为大。但这条定律只适用于曾经的农业社会,在没有土地依靠的现在,不上班就等于被替代。
,蜷成一团就睡着了。他轻轻掩了门,没敢叫她。
从惊诧到回味再到释然,孟正德脸上表情变化万千,最后只凝成一抹笑容,对着孟惠予说道:好吃!跟你妈做的一样,好吃!
走的是之前过年时候她妈拉着她走过的路线,到了菜市场还有相熟的阿姨问,她妈妈怎么今天没来买菜。孟惠予哽咽一下,笑着说:她最近身体不好。
孟惠予点点头,往菜市场更里头走去。
她以前很反感砍价这件事情,觉得几毛几块的实在没必要,现在忽然好像懂得其中的意义。
她一个人既要工作又要顾孩子,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其他的,能省就省了。孟惠予害怕跌份掉面子,她却觉得那玩意又不能折算成人民币,留着也没多大用。
那是她妈妈的一种生存方式。
抽油烟机的轰鸣中,她做了几样李秋园的拿手菜。
怎么了?不好吃?孟惠予看着他的神情异样,有些担心自己手艺他吃不来。
来往的都是摆摊的小贩,大家都在为三毛五钱的价格争论个不停。孟惠予看着他们笑闹着互相拍打的样子,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她妈妈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他们不是处于食不果腹的年代,可确确实实经历了一场身心上的浩劫。
从前是李秋园扮演着父母的双重角色,现在孟正德接过这一棒。那些熟悉的叮咛换一张嘴说出来,孟惠予感觉好像在他的话语里看到了李秋园的影子。她慢步上前抱住他,好久,才等来孟正德的回抱。
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两人皆是沉默。直到要登机,孟惠予回过头想要跟孟正德告别,转身过去才注意到,他比记忆里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要老上不少。
少加班少熬夜,这样身体不好。
孟惠予也懂得这个道理,可就是觉得没必要,李秋园说她死要面子,然后只是笑笑,没有后话。
孟惠予的声音轻飘飘地从电话那头穿过去,在深夜里显得空旷。
她从前看不上这种极致的金钱计算,现在觉得,如果没有这样看起来相当小市民的做派,李秋园不一定能成为她记忆里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李秋园。
在李秋园死后的第三天,孟惠予才真正试着去靠近去理解她的生存本身,然后发现,其中的细节已经无从考证。
她就这么四仰八叉地睡着,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才醒过来。
只那么句话,两个相拥的人都笑了。
回到家的孟正德顺着声音就摸到厨房,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几盘子菜,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他缓了缓,上前帮她把菜都端了出去,认认真真地摆盘好,才开始动筷。
可供选择的航班有很多,她犹豫好一阵还是选在明天上午。她想着,以后孟正德就是一个人了,整日整夜地守着这套弥漫着李秋园气息的房子,她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不能只顾着自己逃离。
孟惠予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订机票,她火急火燎地从上海飞回来,又匆匆忙忙地飞回去,好像就是为了目睹一场死亡的仪式。她有些怅惘。
第二天去机场的时候,孟惠予没能拒绝孟正德要送她的要求。
有事没事都常给爸爸打电话报个平安。
怎么发消息都不回?他的语气因为担心而产生一种愠怒感。
谁都知道李秋园是个硬朗骨头,年轻的时候三班倒都没感冒过几次,早晨雷打不动地跑到菜市场跟他们砍价。听见孟惠予这么说,又看见她的表情,想要探询的心一下就止住了。只劝慰着孟惠予,年纪大了都有点毛病,叫她多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