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底看天花板的时候,天花板也就像泡在水里,光在流动,在那儿泛出金色的涟漪,叫他记起小时候,和爸妈奶奶一起在郊外河里划船,那时候的阳光也有这么迷人的色彩。
他在水下睁大眼睛,像是个近视的人想把这世界看个清楚,他不算个很好的游泳者,却意外地很擅长憋气,他看见一些泡沫悠悠地上浮着,在水面上破碎得无影无踪。
敲门的声音,紧跟着是男人的呼唤,“林言?”隔着水,这声呼唤略显得有些遥远。
没去答话,他反而把自己往水下更缩了一些。
门很快就被推开了,倒不是林言不想上锁,而是呆在这儿的第二天,他在浴室里头呆得久了点,那金色涂层的门锁就被庄文一脚踹开了,酒店当然诚惶诚恐地要马上为贵宾更换房间,庄文拒绝了,现在这样正合他意。
一只手穿过水层抓住了林言的肩膀,他在来得及看清那张脸前就被捞出了浴缸,没了水下的那层柔光,这个世界顿时又变得过于清晰了,清晰到让他眼睛酸疼。
雪白柔软的浴巾搭上他的身体,庄文一言不发,微蹲着身给他擦干全身的水,他看着眼前的那张脸慢慢下沉,庄文有很漂亮的眉眼,从这个角度俯视,总让林言想起一些油画来。
此刻眼前的人眉心微蹙,似乎对什么不是很满意,虽然他的动作很是轻柔,像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林言垂着头,看着自己逐渐被擦干的大腿,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没想过自杀。”
那擦拭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又继续了下去,庄文跪在地砖上给他擦干脚底。头也没抬地接话。
“当然,你不会干那种傻事。”
“不会”也有不同意思,林言配合着他的动作,在心里默想,庄文的意思大抵是,不管自己想不想,自己都“不会”干傻事。
奶奶的葬礼过去十天了,他们来到马塔岛也已将近一个星期,林言还从没迈出过这个顶级套房一步,他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生活得像个锦衣玉食的囚徒,庄文就是他的看守。
以最快的速度把奶奶葬在城市公墓的一个土坑里后,庄文又以最快的速度和医院达成了赔偿协议,办理了林言的护照,定了头等舱和高级酒店,带着孩子和狗离开了那座城市,好像他们只是来度假的,过去几天什么也没发生。
走出浴室,林墨正坐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地玩自己的手指,抱着他逗了一会儿,有人来敲门了,庄文走出去开了门,大米摇着尾巴跑了进来,酒店服务人员刚刚把它带出去遛了会儿,它的右前脚不太敢着地,显得有些一瘸一拐,那个晚上,林言忘了锁大门,它就跑出来了,试图跟上自己开车离去的主人,踩到了路上的碎玻璃,等到天大亮才被在小区里巡逻的保安发现。
它摇着尾巴,低低地发出讨好的犬吠,林言摸了摸它扬起的毛脑袋,让它一阵兴奋地抖动。庄文回来了,告诉他午餐很快就送来。
“今天晚上我得去录音室了,你跟我一起去。”庄文坐到林言身旁的沙发上,把他搂近了。
“好啊。”林言语气平静地接话,虽然自己也知道庄文并不是在征求什么意见。他看着庄文逗儿子,把林墨逗得咯咯直笑,突然又想起奶奶还从来没见过这孩子,在林言原来的计划里她也是不会见到他的,但现在,林言却觉得有些遗憾来。
午餐在半小时后就被推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珍馐美馔,还有瓶一闻就配得上个好价钱的红酒。他们在套房的餐厅里吃饭,林言努力用那些出自大厨手笔的东西填满自己的胃,当他的味蕾因为这些美食而欢欣雀跃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生活的热情的。
下午四点半,太阳还挂在天空一角,他第一次踏出了酒店大门,一个白手套穿制服的司机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到了坐落在岛上一处小山谷里的录音室。
一进大门,他们就迎头撞上了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宽大衣服的长头发男人,那家伙一脸迷迷糊糊的笑,不向他们道歉也不等他们的道歉,径直快活地往外去了,林言闻到他身上一股奇怪的味道,同时注意到他只穿了一只鞋。
录音室一楼有个露天游泳池,他们进去的时候,Debbie正戴着太阳镜躺在池子边,见到他们,她高兴地跳起来,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小跑着上来迎接。林言发现她晒黑了不少,当她把墨镜取下,他发现她也变得更瘦了。
“你的小宝贝?”打完招呼,Debbie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正在林言怀里吸手指头的林墨的。
“是的。”林言把林墨的手指头抽出来,失去这项乐趣的他只能瞪着灰眼睛,看着凑上前来的这个陌生漂亮女孩。
“what a lovely kid!”这个女孩的纤纤玉手很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猛掐了一下,叫他爆发出一阵大哭。
庄文消失在录音室里了,林言带着孩子和Debbie一起呆在泳池边,大米窝在躺椅下方的阴影里摇着尾巴。这儿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各路外语在空气中飞来晃去,天空像是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