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番外雪路

    “我怎么不知道，赵老师老早就打电话到家里来，你妈生着病还放心不下你。”

    “是啊，她那个爹……唉。”

    当时父亲难过地说自己本本分分半生，家里两个孩子却总拗着长，澜澜，以后爸爸不管你了。

    “我喜欢女的。”

    也挺好的。

    “爸爸对你和你哥从来没有什么要求，怎么不能过这一生啊，开心快乐就很好了，但是闺女，答应爸爸，以后别什么都由着性子来，咱要做个好人，要遵纪守法，知道不？”

    她听见轰隆一声铁道并轨的声音，从此暴脾气的火车绕过山体，拉着汽笛驶向前方。

    野孩子坐在老家房顶吹风，那天很合景地下起小雪，跟着北风像一团白色漩涡。她被酒精激出咳嗽，咳到尾音就成了哭，后来酒瓶抛下来碎到雪里，她醉得迷迷糊糊，拿碎片给雪人拼了个眼睛。

    种种压力下，这场恋爱更像夏日一场热带风暴，爱的时候暴烈，离开也干净。对方哭着分了手，十年聚会依稀听人谈起，说是和大学同学一起回市里创业，两人顺理成章结婚，是老同学圈里响当当的模范夫妇，现在估计在生二胎。

    你看，很简单的但行好事，天不遂人意。

    中年男人的叨唠和早六点的薄雾融为一体，它们飘飘荡荡，风一吹就零散开。

    “……”

    你是这样的人。

    “也没有办法。”江澜翻了翻放在桌角的笔记，“刘主任几点来？”

    “澜澜，醒醒。”

    可有什么办法呢。

    我和你一样。

    “说是十

    “委屈难过了，咱就回家，好不好？”

    夏天的热气慢慢蒸发，怒意没等掉到桌子上就化掉，男人声音沙哑，说着说着变成哽咽，“澜澜，乖，咱别哭了。”

    这是诸多预演中最好的发展，但她难受地抹眼泪，双手握拳压在膝盖上，感觉自己被迭成了个毛巾卷，委委屈屈往爹身边靠，“爸，你不知道。”

    高叁那年合法运动到了顶峰，刺头如她忙着签名写意见书，粉每个踢开柜门的女星。

    人被行拘了，又不知道从哪冒来一堆亲戚摆花圈，保安家属病人打成一锅粥，当晚吓得几个心脏病人病情恶化，一忙就到天大亮。

    席间有人敬酒，还说到现在同婚也合法了，早知道要什么臭男人，富婆小姐姐最香啊，来，敬我们第一个不用努力的江澜同学！

    这不失为小兽舔伤口的行为，同类抱团，井里窥光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何况她走了条胡同，窄巷尽头吴秀雅伸出手，拉着她翻墙而出，说你这样泯顽不化，这样不屈不饶会吃大苦头。

    “这算不算合法，行不行？”

    父亲还在板着张脸呼酒气，“还被甩了，人这么一丁点搞得动静倒不小。”

    “说。”

    “不去床上躺会儿？”何程程担忧地看她。“你脸色不好，还行吗。”

    知道这件事的儿心外主任来不及反应，就被许爹堵在门口打掉了颗牙。

    隔壁早点出摊，一片吵吵嚷嚷，江澜看见父亲的表情慢慢僵住，同性恋在父母辈还是个咽不下吐不出的话题，她是单纯想问问，还是恶意的顶撞，或者有所期望，也都纠缠在一起分不清。

    有人推了推她胳膊，江澜晕乎乎醒过来，雨天昏暗，灯管麻木地照着桌上的粗糙纹路，鼠标一碰电脑屏幕亮起，右下角弹窗显示某某患者欠费。

    江澜没说话，笑着把酒干了。她过早地明白：当两条路同时存在时，人类总会选择更容易的那条，或者更多人走的那条。

    她埋头在大碗里，眼泪劈里啪啦往里掉。

    人到叁十偶尔还会想起那几年，她在这段破破烂烂的铁轨上过完了叛逆期，现在反倒看出几分可爱来。荒唐事做了一箩筐，包括但不仅限于打耳钉染粉毛，不良少女偷偷坐火车追星，被黄牛坑没了路费，只好在警察局从夜幕降临等到太阳升起，等到风尘仆仆赶来的父亲，爷俩踩着异乡的月亮和太阳，走进南方湿辘辘的巷子吃清汤馄饨。

    “爸，给你说个事儿。”

    许新梅上个月完成手术，只是效果不及预期，在监护室呆了几天，好歹人挺过来，也算健康地出院，结果回到家不知怎么搞得一场高烧，肺炎合并心衰，送县医院没抢救回来，当天人就没了。

    选择不同，也谈不上对与错罢。

    “……行，怎么不行。”父亲长叹一口气，他找老板娘要了瓶啤酒，启开盖子闷灌。

    江澜支起脖子，感觉有点落枕，“是最近太累了，前天因为许新梅……闹得一宿没睡。”

    泪滴到手背，濡湿虎口的褶纹。

    “你觉得这段好，下一段成熟了会更好。”

西挠了一下，尖利的疼痛后是密密麻麻的痒，她抱着肚子，看着伤口一遍遍被抓破。

    甚至热情殆尽后，恋爱的尽头是婚姻，婚姻的尽头只是公司融资图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