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那边正备皮呢,老韩让你过去。”
“好,”她站起来,看着何总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怎么了,担心我啊。”
“……你正常一点,”何程程扯动嘴角,“人工心脏国内第二例,大家都紧张,老韩刚刚脸都抽搐了。”
“哦,那可要去看看。”江澜无所谓。
人工心脏是国际前沿,原理是将涡轮机贾维克植入心尖替代左心室泵血,机器昂贵,对术者要求也很刁钻,目前全球不过百例,多年前院长就和厂商多方面沟通,找到合适病人争取下来第一例本土手术,如今这是第二例。
而江澜要做的是前期工作——协助韩师兄打开胸腔,将心脏停跳,股动脉插管后启动体外循环,准备人工血管,比第一例时做的多一点。
何程程走在江澜右侧,她下意识去看年轻女医生的脸,和韩思问那张僵硬又时不时诈尸的扑克牌脸不同,江澜表现的不是紧张,而是一种难以忽视的冷漠。
无影灯下又是一段人生。
病人的人生,医者的人生。
考上滨大医学院算得上光宗耀祖,夸她的话父母说过,哥哥说过,叔叔婶婶也说过,而对于她来说是在茫茫不见尽头的旅程中又远一步。更多不相同不相合的人际关系,更多不得已的妥协,有时候听婶婶操着一口滨水话骂小侄子,同学说起外国某个小众品牌,剥离感总会告诉她这条路已经走了太长太长。
红白黄的血肉看久了眼累,问题是到底看多久才会累?江澜往往在值班室冲澡的时候才会感慨:啊,七点了,天黑了。
手术步骤烂熟于心,甚至这几年无数次在噩梦里重演过,热水淋到肉体上时眼睛模糊,激起大片眼泪。
何程程打算去楼下吃宵夜,她婉拒了,匆匆吹过头发就走,她迫切想去温暖的地方,能包容疼痛的地方,亦是能停下来休憩的地方。
两室一厅太小了,推开门就能看到客厅尽头,女孩子抱膝坐在沙发上,这个又害怕又想看的姿势十分经典,大概又在看刑侦片。
“我是问凶手是谁,不是问主角团死了谁,”原来还戴了耳机,“曲婷婷,你还是不是人?”
江澜脱下外套,悄悄坐到她旁边。
“行了行了挂了。”方宝宝愤怒地找手机,“是,我家亲爱的回来了,要不是我见色忘友,这就开车把你头拧下来。”
说完把耳机往手心里一团扣在茶几上,扭头过来还有点气鼓鼓,“她又剧透。”
也不知道为什么,惴惴的心脏突然缓和下来,女孩子趿着拖鞋从厨房拿出盒果切,开开心心凑过来,“你吃饭了吗?”
“没……”
“晚饭做了焖面,就是有点坨,我看看能不能回锅一下。”这只小蜜蜂拿叉子塞了块哈密瓜又跑了,江澜抓都没抓住,“你先拿水果垫垫。”
油烟机打开。
江澜抱着那个塑料盒,哈密瓜的糖分一瞬间爆炸,后背终于放松下来陷进沙发。影视剧还在特写凶杀现场的血,太鲜艳了,像刚流出来一样,她皱皱眉。
“……同事说最近新上映的《爱意》不错,我查了查,吴秀雅是导演,她真厉害。”
“对了,我逛超市的时候……看到新笋都上市了呀。”
她走神了,只陆续听到零星的片段,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平淡到毫无波澜的生活就像水中月,在她经历过分刺激的一天后,怎么伸手都感觉不真实。
“现在怎么清明都有购物节了,实体店打折也很凶,妈昨天还说她从市中百货花二百买了条裙子,感觉挺奇怪的,无论是裙子还是二百。”
她脑子跟不上趟,只是囫囵应着,其实该打起精神来,至少参与其中,亲密关系总需要日常的维系,比如跟着骂甲方,跟着笑,跟着调侃,过一个愉快温馨的夜晚。
“阿澜。”
“……嗯?”她抬眼,看到女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口,很明显在皱眉,走神被发现了吗,“你说……我在听。”
再看还是愁眉紧锁,显然没有被这句话安抚到,江澜从心底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方清樾径直走过来,灯光被遮住一角——在油烟机电视剧鲜血和焖面打翻的调色盒中,蝙蝠衫跟着手臂一同展开,穿过一切镜花水月,像张开连起蹼的大翅膀,紧紧将她拥进怀里。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江澜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怀里像抱了团暖融融,还有油烟染上的一点酱油味,灭顶的恐惧慢慢退潮,她发现之前止住的泪又在眼前打转,只要一眨眼就会落下来。
“不是太好。”
“那……”小朋友眼神一凝,小心翼翼去吻眼角,“告诉我哪里不好。”
疾病就是这样,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对医生而言坏事往往多于好事,怎么也说不清,她不想告诉清樾关于许新梅的结局,也不想从人工心脏谈起过去的噩梦。
但所幸……
她主动去吻方清樾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