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谢沣与祖母一同过了年,祖孙二人守岁,夜话至子正,寻月棠扛不住,早早窝在谢沣身上睡了过去。
“三郎,万事要小心。”
如今满城都在传扬即将对战北狄的事情,谢沣曾也着意瞒过祖母,但又如何瞒得住?
谢沣低头看向已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寻月棠,“祖母放心。孙儿答应过她,还要活着回来娶她。”
除夕过后,谢沣又将泥瓷鱼哨给了寻月棠,与她一道将宋氏送到了寻宅,由着暗卫层层护卫了起来。林勰也将妙言从撷芳楼接到了谢府,还住簪花小院,院外尽是林家的死士。
再三日,大军集合。那日极寒,天将破晓时,谢沣率全军将士誓师祭旗,后旭日东升,十万大军北出壅城。
大军出外郭,过乌提,一路北行也打过几场遭遇战,多为北狄散兵,又下守卫薄弱的三座小城,行十余日,到了垂灵塞前。
这日正是上元佳节。
抵达时天色将晚,大军就地安营扎寨。
好钢还需用在刀刃上,是以,寻家店主给的乳粉、印糕、方便面等珍贵物大都给了奇袭的轻骑,外探的斥候等人,营中众人还是一样的用饭。
不多久炊烟熄了,吃着手边无甚滋味的饭菜,大家伙心里都颇不是滋味。倒不是怕吃苦,若怕吃苦便不会从军,只是在这好日子上,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正吃着饭,对面沉寂许久的垂灵塞突然亮起了火光。
有人问谢沣:“将军,可是对面人要趁着夜色出兵?”
谢沣手里捏着一块饼,眺了一眼:“若真有胆量,且放马过来。”
垂灵塞是通往北狄三部的必经之地,由三部共同值守,占据得利的先天条件,易守难攻。
但它再是难攻,这样的防御工事与城池到底难比,十万之众若想强攻,不啻探囊取物。更何况,小小垂灵,所容不过万人,他们若想出兵,便是自己找死。
这一战必胜,区别只是时间早晚。
对面应也是想着多拖一会儿的,毕竟,卡锤大王奈古勒强按牛头喝水,拉着兀木部、肯特部与他一道起事,总需要时间将旁人的军队洗为自己人。
众人又盯,发现内里兵将似乎无丝毫想要出塞的想法,只是渐渐响起了歌声——“窗外一株梅,寒花五出开。影随朝日远,香逐便风来。泣对铜钩障,愁看玉镜台。行人断消息,春恨几裴回”。(1)
是一首《梅花落》。
《梅花落》本是笛曲,多少年传下来的,中元这日大大小小的盛会都会演奏。唱出的这首诗是本朝一个诗人留下,言说女子闺怨,期盼战争早歇。
熟悉的节庆曲子,应景的五律填词,众人听了,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
林勰暗恨一声,心说北狄蛮子这招攻心,卑鄙又高明。他故作无意,哂笑一声:“这大晋话带上了蛮子味,难听。”
众人又仔细听,还真是如此,奇怪得很。
谢沣也笑,拍拍林勰肩膀:“子修,给他们听听咱们说的北狄话。”
“行,”林勰起身,“不过他们有三个部,你说我说哪一部的话?”
王敬跟着起哄:“哟,林将军这般博学?还不抓紧给咱们露一手。”
底下人也来了兴致,敲着碗盘叫喊“露一手露一手”。
“就卡锤语罢,”谢沣一锤定音。
“得嘞。”
林勰清了清嗓子,用上内力,冲对面喊了句什么,对面的歌声当下便折了些去。
“将军你这说的啥?”底下人挠头,北狄话怎么像他娘的鸟语一样,难听。
“本将军说的是,四面楚歌不是这么玩的,孙子,”林勰重复了最后一个北狄词汇,“来大家跟我一起说,孙子......”
然后,两头直接对起了山歌,那边无论唱什么,这边只回一句声势浩大的“孙子”,以不变应万变。
是否恶心到了对面,那不清楚,但却实实在在爽到了自己。
喊了一刻有余,对面终于哑了火,再无了动静。
这时,一行车队在漆黑里自兀木部那边行来,被哨兵拦住,禀告了谢沣。
“将军,我是寻氏的人,在兀木部开粮店,月棠店主前些日子与我们传信,让我们在这日送吃食来,而后便可关店回壅城。”
谢沣瞧这人眼熟,确实是寻月棠手下得用的一个掌柜。当即道谢后,留下了桶车放人离开。
林勰挨个检查,发现这些车里全是肉汤,味道香得不行,都没有毒。
“寻家妹妹真是灵,”他不由赞叹,“十万大军当前,旁的吃食都不够上眼的,肉汤却不一样了,谁人都能喝上一口。虽不多顶用,但这是肉汤啊,还这样香。”
谢沣心里自豪无比又生汩汩暖意,笑了笑,没说话。
郑从拙倒说:“将军,很快要起南风。”
谢沣领会其意,当即吩咐火头营:“生火架锅,将这些肉汤先煮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