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半张脸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其下的森然白骨,翅膀残破得不成形状,成涟觉得很难在上面取得一根完整的羽毛。
这是离城魇君,在洛尘和柳生孤口中形象完全不一致的少年。此刻,离城魇君睁开了眼,瞳孔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渊薮,只一眼便能看见其中涌动的纯粹恶意。
柳生孤不作声了,向来森冷的狐狸眼中掠过片刻迷茫。
离城魇君行动滞涩,成涟很快看出他没有自己的神志,是只凭本能活动着的行尸走肉。然而身为魔物,若是只凭本能——
他一掌击落柳生孤脸上的木制面具,鬼面从眼角处断裂,在柳生孤鼻梁上划出一道血痕。
成涟好奇过柳生孤戴面具的原因,也幻想过他面具下另半张脸的模样。或是有碍眼疤痕,或是漂亮得祸国殃民,总该有什么是他想遮住的。
但面具下的脸干干净净,和另半张完全对称,在她看来没有遮挡的必要。只是面具一摘,他的气色更加灰白,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面具吸走,连手指都不住颤抖起来。
也就是在他手无缚鸡之力之时,离城魇君乘胜追击,将手指抓成爪状,直直向柳生孤的心口挖去。
如果不出意外,他这一手将穿过柳生孤的胸膛,报慰封印百年之恨。然而剑风犀利地袭来,魇君躲闪不及,被一剑斩中了手腕。
二品良剑灵息圆融,气刃削铁如泥,削一寸早已腐败的皮骨,更是不在话下。少年残败的手掌被砍落在地。
这具身体的痛感早已在百年折磨中消失殆尽,手掌的消失没给魇君带来其他感触,只有纯粹的不理解。
但他的头脑混沌迟缓,根本辨别不了复杂情况。短暂停滞后,他一振翅膀,黑羽上的细碎飞毛零落,在空中带起凄凉的风。
成涟五感敏锐,立刻察觉到风里裹挟的杀意。如果放在一年前,她肯定已经屁滚尿流,但现在她眼界开阔了,胆子肥了,状态栏还有三颗心了。
她觉得自己可以一战,就像曾经玩过的战斗游戏,哪怕把自己血条磨空,也要换对方一个头破血流。
她的剑劈开黑羽带出的风阵,比想象里顺利,剑气在魇君身上划开深深的伤口。没流血,那具躯壳的血早已流空,出来的只是黑团团魔气。
白则川也没闲着,十指间勾起八枚暗镖,与身后伺机而动的洛尘周旋。#J时G洛尘虽是魔,却也怕日沉阁的毒,躲避间耗去不少气力,衣料被镖刃隔开许多细碎的小口,未伤及皮肉。
洛尘的身法很高明,如果全力以赴,仅凭毫无还手之力的柳生孤、身手刚上及格线的白则川和成涟,是奈何不了他的。
洛尘似乎对三人存在某种忌讳,导致行动间束手束脚。躲闪的时候,他的眼神总在成涟身上瞟,深红眼瞳像要滴下血来。
这眼神令白则川大为不悦。
医圣十指翩飞,接连甩出数枚毒镖。这次的攻击更准更狠,洛尘虽则侥幸躲开了,却未见镖身在他背后打了个回环,再次向他疾速行来。
白则川的身手算不得高超,尤其是和江景明、成涟这种出身剑宗的战斗弟子相比。然而玩毒的人最擅长吊诡打法,出人意料也能占得先机。
果然,洛尘没想到他会耍诈,被那柄回返的毒镖正中后心。
若是寻常人中了日沉阁的无解之毒,早就倒下原地升天,但洛尘依旧稳稳地招架住白则川接下来的攻势,看向成涟的眼神毫不避讳。
白则川更不爽了:打架就打架,这小子在看什么?成涟那套临水阁的三脚猫功夫有什么好看?
柳生孤没了面具,还顽强地用手遮住另半张脸,虚弱地靠在岩壁上。成涟不知道,但换作对修真界规则更熟悉一些的人,能看出其中原因。
柳生孤的左眼结过契。
这是一种向天借取气运的穷凶极恶之契,一旦结成,便会伴随结契人轮回六道,直至完全消亡。
柳生孤是妖王和圣女的后代,血脉本就相冲,加上这道恶契的制约,身体飞速透支,如果不是鬼面的压制,魂飞魄散是迟早的事情。
至于他向天道借来的气运,不过是换当年护城阵法一天失灵。
人皇轻而易举设下的阵,却要妖鬼以命相抵。就连天道的眼睛,也在不经意间将妖鬼看轻。
成涟劈开了风阵,虽然对魇君造成的伤害不痛不痒,好歹能算作一种胜利。少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破洞,魔气如云絮般涌溢,伸出手想捂住,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手掌了。
这番举动很生涩,成涟却看出了几分辛酸苦楚。她不免对方才砍下他手掌的事情抱歉起来,又很快对自己这一瞬间的圣母心理感到后怕。
诚然,修真界的战斗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全都是骇人听闻的血腥事件,她现在能面不改色融入其中,还要多亏一路上妖鬼蛇神的捶打,以及裴振的棍棒教育。
在这里,原来世界爱与和平的教育显然不够用。魇君固然有其可怜之处,但他现在是洛尘驱使的傀儡,由不得对手生出怜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