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江琮抬头微笑,宽慰道:“我带回去给父亲看看,或许能有别的思路。”
中毒的又不是她,他还反过来安慰做什么,泠琅负气道:“会主一心想让我替他完成宏图大业,大不了我答应他,让他把真正的解药交出来。”
江琮这回真的笑了:“若让你做出这种牺牲来换取此物,那我也太过没用了。”
他抬手,抚上少女因气闷而撅起的唇,轻声说:“不必在意这些。”
“更不必想着救我,阿琅,这些东西我自己来,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便可。”
泠琅垂下眼:“可是,我也想为你……”
她被拉进青年怀中,气息陡然贴近,是露水和兰草的芬芳。
她听见对方低喃:“那些事,你早就一直在做了。”
这句话让少女的心陡然柔软,她一边仰着脸回应,一边断断续续地想,江琮坦诚起来原来这么,这么叫她喜欢。
可惜还来不及体会更多,便不得不分开,没有人在说不舍,可是每一句话都是不舍。
那句床帏中情浓之时的调笑,在此刻才算真正应验。
“就算是为了这个,也会尽快回来的。”
灯火摇曳,转眼又过了两天。
对泠琅来说,出门不用看日子,只要天上没下雨就可以。
霞光烂漫了几个傍晚,能看出,将有一段时间的晴朗好时光。
夜间收拾行囊的时候,她才发现属于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一张全数胡编的引信,一柄原不属于她的长刀,没了。
引信是当初伶舟辞弄来的,刀是李如海非自愿留给她的,这两样事物躺在长桌的一侧,彼此依偎着,显得单薄又可怜。
而另一侧,堆积得满满当当。
几个细长瓷瓶——难忘毒丸终极型号、无敌解药真正无敌版,这是秦浮山给的,说是比京城分舵架子上纯净一万倍的好货,出远门必备。
一个精巧瓷盒——兰蝎膏,白天江远波亲自交到泠琅手中。
赫赫有名的岭南神医,还未同儿媳打过几次交道,底细便被扒了个干净。惯常的假笑还在脸上,却已经相当不自然,他叹息道:“雁来红无解。”
“它其实不是毒,是我用于培育虫类攻击性的药物,既然不是毒,又何来解药一说?圣上要用雁来红,也是出自这一点。”
“此事细说复杂,总之……它能在青云会会主身上有这么大的效用,是因为他常年培毒,心性又偏执易波荡。而你和他经历各不相同,他为雁来红饱受折磨,而你远远不至于。”
“兰蝎膏既是阴差阳错,也是极好的纾解手段,我分析过你的血,雁来红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但以防万一,还是把这个带上。”
“要彻底杜绝,待你回京,定有办法。”
泠琅起身道了谢,江琮起身也道了谢。
她道谢的时候江远波表情十分柔和,而江琮道谢的时候,江远波看上去很膈应。
毕竟被亲儿子一口一个多谢神医,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泠琅看着灯火下莹润精美的瓷盒,想到白天的尴尬场面,想笑,又觉得不太好。
她视线转移,停在一只香囊上,香囊旁边散落着一串佛珠。
香囊由绢布制成,内里包裹了桂花,外边没有半点花样纹绣。佛珠式样普通,青灰色的颗粒甚至还留着毛刺。
它们的主人是一女一男。
女人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人。因为一些苦痛,和苦痛相关的美丽,又十分特别。任谁见识过那样的力量,都会留下这只并不如何高超的香囊。
男人是个奇怪的和尚,不通佛理,不念经文,满手杀孽,唯有在祝祷时十分认真,胜过世上任何一位虔诚的信徒。
如今二人已经不知去向,一起消失在茫茫人海。泠琅和他们或许永远不会再见,又或许明天上路便会遇见,谁也说不清。
香囊旁边,是一个古朴简单的令牌,上书一字,陈。
这是祁州陈家的信物,有了它,可以在祁州任何一家客栈得到很好的接待,在任何一座钱庄取出不菲的金银,更能换得百年的九节鞭世家倾尽全力的一次相助。
泠琅看着它,像是看到一双胆怯瑟缩的眼睛,接着光影晃动,那双眼褪尽迷茫,变得坚毅无比。
还有那句淡然而无畏的话。
“陈家的女儿本该如此。”
目光失神了片刻后,又停在一截枯枝上,它来自烟雨江南,故事关于一座终年云雾缠绕的青山,和隔着青山的两个人。
泠琅站在案前,看着这一桩桩物件,回想着与之有关的数段人生,苦涩或是恬淡,新鲜或是陈旧,贪嗔喜恶,和爱恨情仇。
她在想,这一路旁观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却不知道属于自己的篇章该从何落笔,是不是有些可笑了。
光亮一晃,是灯芯炸开烛花,有什么东西卧在物件之中,闪过一道粉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