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由皱眉,“这话你自己听来信么?庶子就不是他的骨肉,他就不心疼?原是该留下嫡子才对,可眼下陇右内乱,武康王又病重,万一大权落进主战的那群人手里,官家可曾想过结果?说到底,你就是不甘,你将家国天下和儿女私情混为一谈,要是让爹爹知道你现在的作为,他又该作何感想?”
官家调开了视线,“我这是为江山社稷!朝廷牵制陇右,牵制了十二年,这十二年赫连颂在上京,受中原驯化,但他骨子里还是有野性,长姐难道看不出来?区区一个庶子,无足轻重,我要他留下嫡子,因为只有嫡子才能袭爵,朝廷才能继续控制陇右,我这样做,到底何错之有!”
那厢长公主的车辇到了拱宸门上,因她是官家胞姐,并不需要层层通传。问明了人在哪里,殿前伺候的黄门说在景福殿,长公主便穿过中路,直入了后阁。
道理都懂,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执念这东西,越是压抑,就越会畸变。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它了,嫉妒、愤怒、癫狂、日思夜想……他甚至后悔清辉殿那次没有扣下她,或者果真得到了,就不会这样牵肠挂肚了。
越是这样说,越显得他小肚鸡肠,这不是为君者该有的胸怀,连长公主都觉得他有些过了,“今日朝堂上,可是没有一个人赞同你的做法?官家究竟是如何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的?”
长公主朝门内望了一眼,“怎么样了?”
“就因为你是皇帝,就因为你是官家,所以当断则断,不要让自己沦为满朝文武的笑柄。”长公主见他这副颓败模样,还是有些心疼的,叹息道,“人生在世,有得就有失,江山美人你都要,岂不成了昏君了!阿忱,你在长姐心里不是这样的人,你立于万山之巅,你应当俯瞰红尘,而不是跳进世俗里,和你的臣子抢女人。”
官家终于露面了,从内寝走出来,看神色倒还好,只是比平常更显冷峻,漠然看了长公主一眼,“是他们托长姐来说情的?”
官家被她这样一呵斥,满心的委屈,贵为天下之主,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心生疲惫。他缓缓点头,自暴自弃道:“对,长姐说得很对,我就是走不出来,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窝囊。张肃柔明明是宫内人,她本该是我的,为什么我要如此忌惮赫连颂,为什么他说要,我就得放手成全?我是皇帝,是这鼎盛王朝的主宰,却连一个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还要陪着他演戏,扮作恶人模样,亲手把她推到别人怀里,为什么!”
长公主提裙迈进门槛,这后阁平时作官家休憩之用,简单的摆设,显得屋子尤其空旷。春日风盛,忽地吹起帷幔,那青纱帐子便急速鼓胀,仿佛一切都岌岌可危起来。
其实谁都有求而不得的时候,那份抓心挠肝不好受,长公主哪能不知道。她惨然看着
官家怔了怔,“长姐是来教训我的吗?”
长公主抿唇不说话了,只是枯眉望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话官家该对自己说,你三宫六院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就缺一个张肃柔吗?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果真深爱张肃柔,还是因为中途被赫连截了胡,万般不情愿?如果张肃柔当初进了宫,被你封县君也好,封贵妃也罢,你能专宠她到几时?能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吗?你就是因为没有得到,自觉有损你帝王的威仪,才和自己过不去。譬如一样精美的瓷器,只有放在案头远观,才会越看越喜欢。若是拿来让你装菜盛饭,你还会觉得它出尘脱俗吗?”
长公主微一顿,想了想道:“是肃柔让我来见一见官家的。”
他们姐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在明面上分属君臣,但骨子里的亲情割不断,背着人的时候,一个是长姐,一个还是弟弟。
长公主说不是,“我只是不想看你疯魔下去了。区区一个张肃柔,何至于令你这么痴迷?你曾发愿要做圣主明君的,为了江山一统,别说一个张肃柔,就是赫连颂看中了你后宫的妃嫔,你也应当想办法相送,这是君王的隐忍与气度!如今你是怎么了?人家都已经成亲大半年了,你还未走出来吗?偏要借着政局来压制,倘或大火当真烧起来,官家就不后悔吗?”
官家冷哼一声,“她还有什么不足,男人愿意为她丢官罢爵,说出去真是一辈子的荣耀。”
官家被她长篇大论说教,更加迷惘了,在阁内郁塞地来回走动,喃喃自语着:“处处受制于人,原来真正的质子不是赫连颂,是我……”
他本来的面目。
一进宫门,就见安生在廊上站着,看见她来,忙上前行礼迎接。
然而羞于启齿,也唾弃自己的想法,理智和情感剧烈拉扯,几乎要碾碎他。他现在就想随心所欲,却又无法真正不管不顾,这就是他痛苦的根源。如今长姐又来教训他,他心里愈发难受,失控地喊起来,“天下女人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看上张肃柔!”
但不知官家是否犹豫要见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小黄门出来,呵着腰上前比手,“官家请殿下入内。”
安生做出个为难的表情来,“殿下还是自己进去瞧吧。”一面示意小黄门入内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