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恒先开口道:“多谢王上不杀之恩。”他从去年离开天牢到现在都不曾对他说过一个谢字。
戚慎只道:“与陆一战上寡人赏罚分明,功臣良将皆得封赏, 但你功过相抵,寡人不会再行封赏。”
秦无恒敛眉称是。
“身毒人虽已不敢来犯,但边境也需防守。”戚慎看向秦无恒衣摆下的一只独履,“去海州边境瞭守,你可还能当此任?”
秦无恒有些错愕,海州是陆国被改为州郡后划分出的地方,沿海小州,风景独秀,最重要的是一年四季都少有阴雨天,他如今的伤便很难承受阴雨湿邪。虽然只是瞭守小吏,但于他而言却已是最好的结局。
他说愿意。
他太渴望带沈清月去一个清净的地方了。
“王后喜食海味,那处的海运署也由你掌管。”
秦无恒沉声:“臣定不辱使命!”
一阵寂静无声,戚慎道可以退下了。
秦无恒沉默一瞬,从轮椅上撑起,朝戚慎跪礼。
“臣算不得功臣,从来都算不得,臣也没有眼光,不铭感恩,不知珍惜。”他昂起头,第一次露出由衷的钦佩,“大梁之王,您当之无愧。”他狠狠叩拜下去,伏低了脊梁。
傍晚寒风猎猎,窗外飘起冬日的一场雪,雪片小,却落得疾,玄瓦青墙的大梁王宫在夜色间很快覆上了皑皑洁白。
重华宫里正煮着热腾腾的火锅。
景辛与戚慎围着灶炉在吃,沈清月已经带着秦无恒出发赶赴海州了,她原本想留沈清月他们也吃一顿火锅,但两人一直恪守罪人不得逗留王都的规矩,辞行回到沈淑英府中,带着女儿踏上了这场冬雪中。
用过晚膳,长欢带着宫人在收拾餐桌,甜宝在雨珠怀里咯咯直笑。
戚慎问景辛想不想看雪,景辛点头。
他为她系上大氅,瞧着领围洁白的狐狸毛将她银盘小脸拢紧,微微抿笑:“我妻甚美。”
景辛牵起戚慎的手漫步雪中:“我们要这样相依相偎地白头哦。”
“当然。”他握紧她手,“宁翊宫那夜,你抱着我抚去我一腔惧意,我便在心底告诫自己,这一生我都会将你捧在心尖上。”
她笑起:“真的吗?”
他颔首。
“你也有怕的东西?”
他说有:“我最怕哪天睁眼你就不见了,飞去了天上。”
景辛被他逗笑:“不会的,老天派我下凡监督你的,你不成明君我便无法完成任务。”
戚慎恍然般,眸底顷刻是一汪幽深。
景辛问他想什么,他抿了抿唇未答。她摇着他手臂追问,他低笑了下:“那我先不要成为明君了。”
她一愣,追着他打闹。
昌元五年,四月春暖。
万丈晨光穿透云层,普照着整个大梁王宫。
春回大地,百官厚重的袄子也换成了单薄些的官袍,行走间衣带生风。
虎贲净鞭扬响,文武百官入殿上朝,在一声“天子驾到”的高喝里跪叩行礼,山呼万岁。
却忽闻一阵稚嫩的笑声,抬眸才见龙袍加身的年轻天子抱着怀里的小太子坐上了龙椅,是太子在笑。
众人也是见怪不怪了,去年天子便也抱着太子来上了两回朝,只是那两回太子尚在襁褓,如今已经满岁,笑得清脆纯真。
众人声色也放轻不少,唯恐吵哭了小太子。
戚慎端坐在龙椅上,景辛在宫外视察店铺的情况,儿子早晨一直哭闹,所以他才抱了儿子来上朝。
他边听百官奏报边瞧怀里这个挣扎着要下地的小家伙。
戚容嘉已满岁,学会了走路,但步子还软着,总会摔跤。他没有放手,瞧着儿子漂亮的一张脸,爱不释口,亲了下这肉嘟嘟的脸颊。
小家伙咿呀一声,忽然奶声奶气喊妈妈。
戚慎怔住,这声妈妈是雨珠常在摇床前教孩子念的,景辛说她们那里都这样称呼母亲。可孩子还没有学会说话,这是孩子的第一句话?
他惊喜道:“叫妈妈?”
戚容嘉又软绵绵发出妈妈的音节。
他朗声大笑,完全顾不得殿中那奏禀的臣子,抱举着儿子道:“叫父王。”
小家伙不理他,只知道笑。
“叫声父王。”他一字一字念,“父王——”
小家伙脑袋一偏,清脆“哎”了一声。
殿中轰然一笑,文武百官察觉失仪,忙惶恐跪下。
戚慎搂紧怀里软乎乎的小人儿,没有生气,笑着夸赞:“不愧是寡人的子嗣,小小年纪就语出惊人,将来必成大器。”
小甜宝:“嘁呀。”
景辛回宫时听到长欢说孩子学会讲话了,兴奋地冲进紫延宫。
戚慎在批阅奏疏,甜宝正靠着他父王乖乖坐在龙椅上,小手里攥着他父王的衣角。小人儿瞅见她,咿呀笑开又喊了声妈妈,小手使劲挥舞像在求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