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生气啦?」江筠说,「因为我动了你的红尘妹妹,尊敬的太子殿下?」
轩辕陌没有立即回话,他迅速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札记,愈发百感交集:
即使是那些可怖又可耻的咒印,在我眼里,都成了可亲可爱的证明,因为它们不是宫围秘闻里血亲相奸的标志,而是陌儿爱我的印证。
如果这一切不是假的,就一定是我疯了,爱疯了。
……
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只要他能够走在阳光下,重新拥有一个光明前程,纵然是将我忘了,把我送人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
这一次真的是决别了,我出不去这碧落塔,他逃不出那黄泉宫,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用多时,我就会老去,朱顏会凋敝,青丝会尽染,即使他日相逢于地下,他也要认不出我了。
跳下去吧,那样,我就还是他初见时的模样。
可是,他要我等他,他说过,他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
想念使我疯狂。
等待令我绝望。
……
陌儿来接我了。
他还是那么俊美,那么年轻,即使刻着半面咒印,也无损他的绝代芳华。
他说,我要带你上灵山,再喝一喝桃林下的桃花酿。
他说,我要带你下江南,再摇一摇西湖上的乌篷船。
他说,对了,我还想带你去西域,听一听那传说中的驼铃声。
我说,好,听你的,记完这句话,我们就出发,就记——
陌儿,我爱你,最喜欢你了。
南詔月亮历三百五十一年六月初八,红尘绝笔,紫陌代书。
轩辕陌翻阅的时候,江筠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蹣跚着走到轩辕陌面前,递给他一个香囊。
「你的东西,我现在还给你;我的东西,也请你还给我。」
轩辕陌心头一颤,明明早已预料会有反目之日,他却仍然抑製不住悲愤,狠狠捏住江筠拿着香囊的那只手的手腕,只听一声骨头脆响,江筠疼痛难忍,一时失了力气,香囊掉落,系绳松了,露出里头黑白相缠的发束,还滚出一枚龙形玉佩。
「嘶,疼……你把我腕骨捏碎了,快松手!」
然而此刻轩辕陌却听不进去了,也看不进江筠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面庞,反而更加逼近江筠,将江筠笼罩在自己的威慑下,冷森森地开口道:「你的东西?你都是我的,你还有什么东西不是我的?」
「放屁!」江筠强忍手腕上的疼痛,红着眼眶怒道,「我不是你的!你把我的头发和护身符还给我!它们根本不属于你!」
轩辕陌更加恼怒,猛地一推将江筠抵在身后的圆桌上,迫使江筠向后折去,挣扎间原本整齐放在桌上的书札散落了一地,轩辕陌却不闻不问,兀自俯身压向江筠,紧贴着江筠的面颊,反问道:「不属于我?那属于谁?赫连灩吗?还是望舒?」
江筠僵硬着身子,穿过他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轩辕陌,你知道的。」
他话里的哀伤令轩辕陌如坠深渊,马上要失去江筠的痛苦灭顶袭来,他忍不住怒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十五年前,是你亲手授符与我,你说待你归来,便会带我放牧塞北;我只知道七年前,是你亲手剪发赠我,你说,从此以后,君身安处即是吾乡……」
「够了!别说了!」他吼得已是悲痛至极,江筠却似比他还要难过百倍,声声泣泪,「都到这一天了,你怎么还要褫夺他的记忆,你怎么还好意思假扮成他,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可以对他这么残忍?」
「我需要假扮他吗?」轩辕陌凝视着江筠泪流不止的双眼,胸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般窒息,压抑地低吼道,「我是谁你真的看不清吗?」
原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亦非碧落黄泉,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这是何等荒谬,何等无奈!我明明那么爱你,却不能对你明说;你明明那么爱我,却不知我是何人。
轩辕陌从来没有矛盾过,矛盾到整颗心都像被大力拧成了绳,绞得他肝肠寸断,近乎窒息。他怯怯地期盼着江筠能够像当年那样突破重重阻碍,再一次坚定地向他伸手;却又无比恐惧江筠这一伸手,便将堕入自己的魔掌……
轩辕陌说话时连嘴唇都在轻颤,不善的语气中实际上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在这一刻,他成了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可跟一般囚犯不同的是,不管判他生还是判他死,等待他的都只有无垠的痛苦与孤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国,没有家,没有——江筠。
生,不过继续纠缠,终免不了惨淡收场。
死,便是结束纠缠,定逃不掉痛彻心扉。
他离开,他虽生犹死;他靠近,他蚀骨焚心。
他们的结侷早已注定,无论江筠做出哪种审判,是继续相爱,还是反目成仇,他们今生都不可能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