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被烛火包围,水晶顶灯吊在房间中央,照亮了屋内寥寥几张面孔。
他站在地毯上认真系扣子的模样逗乐了结子,她把铺床的工作交给旁人,拿过梳子替他梳发。
她人到中年,越来越有维诺里太太的风范,虽然穿振袖直身裙,窄窄裙摆下方的两条腿却越跑越快。
她对世人的要求纵使达不到自我标准的十之一二,也极少有人能进入到那——与之对等的狭窄的忍耐度——的区间当中。
“akira,a,k,”她从鼻子里哼出一道轻嗤,“脑子只有一点点,倒是胆大包天。”
“为您接风。”她举起酒杯,烛光如蛋液在白臂上流淌。
“好孩子,记住了吗。”
“一点小事而已。别担心。”他低头与男孩对视片刻,许是拗不过那清澈的目光,只得吝啬开口指点,“去找老师。”
他用力点头。
晚饭时分,主人终于肯屈尊露面。她换了一件衣袖和裙摆绣满黄绿色菠萝的乳白纱裙,长发盘起,露出的细长脖颈上挂着黄金绿宝石项链。
此时的男人已刮去胡子,换上干净的衣装。他话很少,即使洗漱整齐,身上仿佛也始终散发出一股常年流浪在海上的鲜咸气息。可又奇怪的是,他的举手投足——用餐礼仪,说话的方式、口音,都表现出了受过高等教育的良好身世。
“光,快起来。茜要回来了。”
结子轰他下床,吩咐女仆下去端早餐,“没错,好孩子。她的马车入郡了,维诺里太太接到消息,正要煮玫瑰茶,指挥人去摘花呢。”
早餐是简单的牛奶鸡蛋,厨房里的下人忙着听维诺里太太调遣,大屋里的仆人上上下下清扫家具,有条不紊地迎接主人归来。
看到茜从车上走下,结子瞬间打消了探听的念头。那神情可称不上愉悦。森管家伸手去扶,也被她一把推开,握着小金仗一跃而下,鞋跟沉沉扎进石子地中。
黑色卷发乖巧垂在额前,他小声说,“茜好。”
结子心中的疑惑翻江倒海,她
男人须发潦草,穿褐色西装,脏兮兮的马靴鞋边结着泥垢。行礼只有一只手提包,男仆要替他拿过,也被瓮声瓮气拒绝。结子状作不经意往马车内一瞥,并未见到另一张陌生面孔,她不免心生忐忑,怎么也不愿相信这就是被小姐聘请回家教书的“客人”。
“茜带了老师回来,记得好好感谢她。”
“光!”她转身扑到床前,从被窝里捞出一张热扑扑的红脸蛋,接过女仆递上来的湿毛巾飞快替他擦过脸,又在那圆圆的腮边轻轻拧了一把,
于是,他就这样留在了这间有着红砖绿藤的老宅。在六岁那年,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拔起了他波澜壮阔人生的第一枚定锚。
结子一路携风带雨,进屋头一件事便是拉开窗帘,让早晨充沛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
饶是事前有各种猜测,等到来客真正露面,仍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维诺里太太精心调制的玫瑰花茶没能让主人调转心情。两个月多的时间不知在帝都经历了什么,也可能是路上的见闻触动到哪根神经,她浑身紧绷,活似一只弓起身背、蓄势待发的猫,整个白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只有玻璃瓷器碎片碰撞的响声隐隐透出门外。
马车在临近午时驶入大门,森是主人的左右手,他不在的时候,便有结子领头,带着宅里的下人早早候在门外。
“森!森——”
“光——光——akira——”
结子不明所以,求助似的望向森,却见他摇摇头,再多的,也不说了。
这身俏皮的装饰间接传递出一个信号——她的心情有些许好转。
她又开始大喊大叫。结子环着怀里的光,男孩靠在她腰间,两人如出一辙的眼神黏在他身周,是想要关心什么,却不敢开口的犹豫。
她甚至懒得多言一句,简单说了男人的名字,就大步甩手往屋里去了。
男孩揉着眼睛看向时钟,“七点。”
结子欣慰一笑,蹲在他身前,伸手抚平领结上的褶皱,“对。她非常好。所以永远不要怨恨她。永远要尊敬她。永远要爱戴她。”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被聘请来当家庭教师的男人,此事经由书信在半月前告知家中,客房也已打扫空出。
了踢硬木桌脚,手拄小金仗走到门边。身后的森管家掏出一张签过名的支票递到他们眼前,
“利托。”
森管家此时已推开门,闻言转过身,俊秀的脸浮出一线笑,“不要以貌取人。”
光被赶去小书房写字,他每日的功课其实做得扎实稳固,可是结子深谙小姐喜怒无常的个性,她布置的任务,只有完成了百分之二百才有可能不被责骂。光当然是个诚实刻苦又聪明的孩子,可这些优点在茜小姐那超乎常人的早慧面前便显得不值一提了。
结子连忙拉住他,指了指西向的走廊,语速低快地问道,“那个男人?那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