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如果用一种东西来形容自己,你觉得会是什么?”
子夜的?答案是:“一滩腐臭烂肉。”
他生?得漂亮,所?以真都像假。这街头?采访,却也是奔着“漂亮”来的?。
主持人异常震惊,全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血肉模糊的?,带着腥味的?答案。
像是开解或者安慰,又或者的?举重若轻刻在主持人职业素养当中:“是烂肉,也是漂亮烂肉。”
子夜听罢笑了,觉得这说法牵强,“腐肉有什么漂不漂亮的??”
画面里,子夜眼中原本那种锋锐的?光芒变得暗淡。他因此好像温和了许多,对待这个?世?界,以及对待他自己。
看到那条采访,陈纵心脏莫名钝痛。
不知刺痛她的?是什么。也许是他的?形容,也许出自他黯淡的?神情。
再?后来,她在网上搜索到谭天明与陈沪君的?纠葛,渐渐懂得,果然是这样,真的?是这样。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群人,早年摸爬滚打?,吃过很多苦头?。如今终于成了上位者,于是把?早年的?一切不如意,发泄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晚辈身上。
有人从痛苦获得灵感,有人从爱欲获得灵感,有人借助香烟、□□、毒|品……有人诉诸暴力。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于是暴|力合法并且正义。
子夜伤在暗处,也许连邱娥华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如此种种,陈纵一点点更正她记忆中的?子夜,终于于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错了。
从前她对子夜的?理解,统统都错了。
“家庭是封建的?余孽,父亲□□的?魔王,母亲是好意的?傻子……”
陈金生?是什么?“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因为?您,我丧失了一切的?自信,反过来,得到的?却是无尽的?内疚感……”
“活着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强|暴,像《毗舍阇鬼》那样单刀直入的?强|暴。”
“不曾想到他长至十?四岁,早已经历无数遭真正的?轮|奸。”
书上种种,包括周复与《毗舍阇鬼》,也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帮她解读了子夜。
你有试过被长辈集体霸|凌吗?
陈金生?是他王国的?暴|君。
那里还有佞臣与恶毒王储,还有一言不发、懦弱的?后。
逃离文学,是子夜逃离父亲暴|政的?唯一机会。可惜子夜,除了写文章,“什么也做不好”。
子夜应当恨这世?界才对。
可他安慰她时常说,“这世?界是不是也那么坏?”他破碎的?灵魂挡住了世?界的?残酷,他从她身上看到自己仅剩的?完好部分尚还活着。
原来陈纵从没有认识过陈子夜。原来世?人从未认识过陈子夜。
子夜是被腰斩的?残章,是望不见黎明的?永夜。
“周复救了年年。”
“没有人可以救周复。”
他对她好,何尝不是一种无可挽回的?,近乎绝望的?自怜。
她想起他那夜的?形容。
“头?上花萎,衣裳垢秽,乐声不起,身光微暗,浴水黏身……天人五衰。”
她想起他陷于爱|欲时被围观的?恐惧,在那一夜却消失了。
也许,也许,是他寻求解脱那一瞬的?忘我?
那时她还未全然懂得子夜的?暗淡,却已下意识地,试着如参阅一本晦涩古书一般去读懂他。
她看了网上许多《借月》书评,都觉得,不对,全然不对……陈纵渐渐意识到,能真正读懂子夜的?,恐怕自有她自己。那时她为?书写人物小?传,剖析人物心理,试着读了一些影视语言的?书籍,入门?了电影这行,顺理成章地就这么走了下去,却也误打?误撞,走上一条灵光四溅的?天分之?路。在这条路上,她成为?她舞台生?命不二?的?主宰。
“你”应当从台阶处走到阳光里,“我”应当从阴影中站到他的?影子里。
穿过六年光景,陈纵头?一次回过头?,某一天第?一次终于和黑暗之?中那双眼对望,第?一次终于读懂了他想说什么——
那一夜,他在跟她求救。
她为?了求证这一点,回过头?,在港市寻到他,她在街头?,不错眼打?量他,只觉得困惑非常。
预料之?中他会颓唐,消瘦,眼下乌青一片,却没想到会这么……正常。
那时候她哭,心里全然想的?是——
她以为?他下辈子才投胎成人,没想到是此生?。
陈纵有时也会和朋友聊起关于一个?天才陨落的?故事。
常常得到的?是朋友的?难以理解——
“生?啊死的?,不就是上一辈的?精神压迫吗,哪有那么严重?”
那时候他们刚看完《汉密尔顿》的?音乐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