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谋杀犯

    见他态度软化下来，冒险者换了个话题：“你刚才问了我很多问题，我能问你的事吗？”

    医生又一次拿手电筒照他的眼睛，他这次竟然没有感到刺眼，眼睛也没有流泪。医生告诉他，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失明了，他之所以误认为自己还能“看到”东西，只不过是人失明之后还会残留一段时间的视觉残像，这种记忆中的残影无法自动补全现实里存在的新物件，比如那辆板车。

    他想起自己在决斗裁判所里，紧握着单手剑，满脸是血，在意识恍惚中听见法官宣布当庭赦免他。那一刻，他感到浑身轻松，瞬间垮了，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被担架抬去医院。

    现在的拉蒙·约书亚已经接受了现实，可以把自己看医生的故事当作笑话讲出来。

    约书亚呻吟了一声：“能给我换个更专业的医生吗？”

    有时候约书亚觉得自己什么都能看得见，有时候又只有模糊晕眩的色块，一天，他醒来，以为自己还没有醒，因为眼前一片漆黑。他大概能预料到这是怎么回事，平静地走出房间，那天是礼拜日。布道结束后，作为他个人，约书亚简短地宣布自己彻底失明了，人们都很同情他。

    他想了很久，最终只能总结道，这个陌生的冒险者是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人。

    “他就是最好的，”护士对他说，“只是喜欢讲笑话，你忍忍吧。”

    “噢，非常抱歉，夫人怎么没来？有些事情可能要单独交代她。”

    约书亚满怀希望地回了家，然而在接连两场高烧之后，他原本完好的右眼视力开始急剧下跌。更糟糕的是，情况还在慢慢恶化，每隔一阵子，他都能明显感觉到视野比之前更暗一点。

    然而，在听他讲过这个故事的这么多人中，只有辛斯赫尔放声大笑，那种被逗乐了的笑声久久不能平息，约书亚不知道自己现在讲笑话的功力竟然变得这么好了。

    “呃，”医生说，“那恐怕以后也不容易有了。总之，你先慢慢地适应一下吧。”

    约书亚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一个东西明明在那里，却被他忽视了，简直像是灵异事件。驱魔仪式和祷告都没有解决他的问题，他决定去城里找医生复查。

    他变得笨手笨脚，频繁跌倒和撞到东西，有一次，不知是谁把板车停在教堂门口，他的眼里却只看见雪地，直直走过去，一头栽进车斗里。

    约书亚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叹了口气：“别捉弄我了。”

    说实话，他不喜欢其他人听完后那种坐立难安的震惊与同情，但好像也不喜欢真的被当作一个乐子的感觉。

    他轻轻把手抽出来，在约书亚鼻尖前打了个响指，指尖蹿起青蓝色的火苗，险些撩着了约书亚的头发——祭司比他预料中还要更快地躲开了。

    “晚安，神

    “你的眼睛怎么了？”

    “也就是说，我已经瞎了很久了。”约书亚说。

    “恐怕是的，”医生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瞎一点，保险起见，以后最好不要出门了，让你太太照顾你吧。”

    这种残像保持了很久。

    “当然。”约书亚说。

    “不，你误会了，我从来就没有过老婆。”

    医生说：“你的眼球开了个口，正在对我笑呢。”

    约书亚皱着眉：“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火苗腾起时的微风。”

    “作为人而言，我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诚实。但我没有骗你的必要，魔法师先生。”

    辛斯赫尔道歉的语气很诚恳，尤其当说‘神父’这个词的时候，像个知道错了的孩子。见约书亚久久不说话，他又谄媚地说：“以后我可以用这个法术给你点烟。”

    医生为他做了手术，术后对他说，他这只眼球可以不摘除，但视力恐怕完蛋了，至于另一边眼睛，情况还不能确定。根据过往经验，有很多人痊愈后能保住另一只眼睛的视力，所以或许他也可以。

    约书亚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言简意赅地说：“受伤了，瞎了。”

    辛斯赫尔惊奇地说：“你看起来像看得见似的。”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约书亚感觉很累，闲谈到这里终结了。

    约书亚坐在医生面前，他的眼睛根本睁不开，哪怕最微小的转动都会让他痛得惨叫。两个护士按住他的肩膀，让医生强硬地扒开他的眼皮，用小手电对着他的左眼照了一下。他被光线刺激得眼睛上翻，血和泪同时涌出来。

    “圣职者会撒谎吗？”

    “真的很抱歉，是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不管你能不能躲开，我都不会真的烧着你的，神父。”

    “当年我也这样以为，”约书亚说，“大概是我的运气不好吧。”

    “可是你另一边眼睛没有变色，我一开始还以为它是正常的。”

    “她不是我的妻子。”约书亚说。

    他骑上陆行鸟，从村里出发，走到半路，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不得不原路返回，后来是蕾妮载着他到医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