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邱非顶着那贴近的呼吸，那睫毛太长，说话时扑闪几下便能刮到他的鼻尖，给视野带来层叠闪烁的阴翳。天子不坐明堂时仍是天子，周身气度却因君后这样胆大的靠近而变得不再严酷，反而显出些撩人的禁欲气质。今日中秋，难得有个爽朗的晴日，朱墙旁映的月桂簌簌而落，周身便浮动着清隽的花香气。那桂香盖过了两人衣料上所属不同的熏香气，将他们烘托成同一道来路的伴侣。

    “少打岔，”邱非索性在他额顶轻轻敲了一记，“直白告诉你无妨，旧朝太子先前兵变失踪，这你是知道的，如今有人称在临淄边境见过他，彼时正同一位颇有权势的

    “你，”邱非坦诚，“我伤了你，清醒过来，却还是在伤你。我若不远离你，往后便只会害你。”

    乔一帆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却只是自顾自凑近一些，声音低喃如同絮语：“陛下还会怎么害我？臣妾也想见识一番。”

    乔一帆小口小口饮着茶，笑问：“陛下看到我，便不能专心做事了么？是吩咐宫女制的甜点难以入口，还是臣妾中人之姿不堪入眼？”

    邱非道：“无事，宫中知道的人本也不多。”

    乔一帆执着壶，给两人倒一杯茶，撇去杯口的茶沫，而后饮了一口，笑说：“陛下抬爱，怜悯起我这样一位无权无势的地坤。嘉世民间说新帝鼎正革新，手段严酷非常，然而依我之见，陛下却是太过公正严明，与其说残酷，倒不如称仁慈更多。”

    话茬便这样草草而过，再深入下去没什么意思。乔一帆看向那段摊在桌上许久的社稷图：“这副便是今日我大哥献来的那份么？怎么将它带来了。”

    皇后将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在他面前显现出一些呛人的情调，却比以往的模样更鲜活。那原本是块温润无锋的古玉，却也在他三番五次的退避之下露出磷磷的冷光。邱非并不讨厌，却也不知如何回复，他心底的话说出口便显得矫揉造作，更有自作多情之嫌，于是只能保持缄默，话语也显得愈发笨拙：“不必如此。先前躲你，是我之故。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无人告诉你？”

    “那就让我委屈着吧，”乔一帆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帆风顺坐吃山空哪有什么乐子，求不得才显出兴味。我如今享受着呢，陛下不要来打搅我这点娱乐。”

    乔一帆敲碎用作佐料的冰，晶体融化带出一阵含蓄的草药气，而后将那盏茶递给邱非，舌尖轻挑，嗓音中含着龙井的清香：“我就是喜欢了，也不犯法，陛下管不着。”

    乔一帆意味深长：“陛下在试探我。”

    邱非静默片刻，瞳孔中露出些无奈的笑意。他饮了口茶，落碗后那笑意便散了；“我拿你没办法，你若执意如此，便只能委屈你。”

    乔一帆的眉心不自觉蹙起，虽然也还是好看的，邱非还是抬手，指腹落在眉心，很轻地将那层浅浅的褶皱抚平：“我没有这么想。”

    乔一帆道：“臣妾知晓。陛下只是在躲我。您大可跟我坦言，我自然能避过陛下的作息日例，不出现在您眼前。”

    “哪里敢，”邱非瞟他一眼，“真是忙忘了。近日躲你是真，几无闲暇也是真，索性让你待在坤宁宫，好让我专心做事。”

    “我并无什么耳目，陛下也不再来坤宁宫，难免消息闭塞。”

    “燃眉之急？”乔一帆追问。

    他语调揶揄：“夫妻相处毋须依循法理，不尊崇你来我往，不计较公正得失。我若心悦你，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纵然也想要得到回应，若得不到，也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事情，断不会哭哭啼啼惹人清净。日子过得太顺畅便难免要找麻烦事来为难自己，比如我”

    “我用你泄欲，却不肯爱你，怎么不算是在害你。从前尚可算作交易，可你要是”邱非含混道，“我不能再像那样待你，以免罪过更重。”

    话题从情事聊到政事，便回到了令人舒适的气氛当中，邱非显得更自在些，不自觉坐开了腿：“国舅方才告知，老师出发前拿它替换了原来要献上的礼品，只说上头有他的寄言可解燃眉之急。”

    乔一帆静静地盯着他：“面对什么？”

    乔一帆似乎听懂了，邱非也知晓自己潜藏的心意。然而这本无可厚非，他在那个夜晚主动或被动说了许多淫词艳语，其中不乏些情呀爱呀，原本也没什么。可他若身体敞得太过亮堂，不在雨露期却也仍频频向天子索取，还总是本能地想去吻他，不给亲便独自泪眼朦胧，那么再迟钝的木头也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哪有人装样能瞒得过陷入性事里的身体，乔一帆的身与他的心都系在他一人，予取予求。邱非曾不期然想起他们的洞房花烛，高门侯爵之子被如此折辱，却也只是脸红心跳，并不显得犹豫或厌恶，邱非原本以为那是皇后心性过人，如今却意识到那里头还有着秘而不宣的期许。

上诸事喧哗，尚且不觉，一旦入了深夜，便显出那股奇怪的引力来，将他们两人牢牢绑到一块，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那线却仿佛自合卺酒落肚便牵系在两人周身，形成一种互相掣肘却也无可奈何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