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水囊给他,林悯叉开腿坐在地上靠着树,摸摸他头,接过来不知甘苦的喝点儿,喉咙能短暂的舒服一会儿,听方智怯道:“今天还要找吗?悯叔……我们不是去江南吗?”
林悯一手放在方智小肩膀上,一手撑着树身起来,麻木道:“找。”
到了夜里,林悯跟方智终于在林边石草坑里找到了妞妞,妞妞的尸体,脸面还如生般鲜活,细颈子上深可见骨的伤痕却已干涸了血迹,血浸湿了她整个小小的身体,不复柔软,僵直发凉。
林悯把孩子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月凉如水,青黑的树枝木冠与天壤相接,鹧鸪啼叫,杜鹃泣血,暮春初夏之时,温暖的野外夜晚竟如此恐怖起来,路途的坎坷和危险没有尽头,剥夺了太多幸福,留下的,只有林悯一颗滴血的心。
是方智冲过来抱住他,在他喑哑凄厉的哭声中重复说:“悯叔不哭,悯叔不要哭,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只有我了,你开不开心。
沈方知悄悄在心里说。
这么做,是为了你以后不要再惹我不高兴,都是为你好。
林悯全程无言无语,只把妞妞一剑封喉,死相凄惨的尸体抱了一整夜,痴痴的坐在树下,月上中天,月下枝头,月隐,辰现,朝霞生于彩云间,清晨日复一日的又出现,他还痴痴傻傻地抱着小女孩儿的尸体。
一直陪着他,夜里还睡了一会儿的方智清晨醒来被吓得不轻,从路边找寻着折了满满一捧野花,粉紫姹红的捧给他,讨好的笑:“悯叔,给你,你……你笑一笑……悯叔,你笑笑……我害怕……”
林悯这才反应过来,眼珠子转了几下,很是呆滞,看向那捧花,以前,这是妞妞会干的事,折一大捧送给他,要么就是趁他赶马车时,从车厢里钻出来嘻嘻哈哈地给他插上一身一头,林悯觉得她可爱,心里也软的很,总是笑着宠溺,给就收下,插花就任她插,此刻知道这是方智哄自己,学妞妞的样子,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个天真无邪送花给自己的妞妞终究是死了,已经寒凉僵直的身子就抱在自己怀里,抱了一夜,不复如生,不便拂了另一个孩子的好意,极是牵强,比哭还难看的,给方智笑了一下,沙哑道:“别怕……悯叔没事……”
说出来才感觉如砂石过火,声音竟已粗哑如斯。
他没接方智的花,他一双手都被妞妞冰凉的尸体占据,视线也又回到妞妞死去的可爱面容上,极不舍得的忍痛道:“找个花草多的地方,把……把你……妞妞妹妹……埋了吧。”
最终,又亲手把妞妞埋了,第三个了,林悯痴痴怔怔的想,要不就不走了,死在这儿?
忽然转头跟方智说:“叔想回家了,真的,特别想回家。”
他跟方智说这话的时候,两人的年纪仿佛一样了,他的眼神是那样无措,孤苦无依,带着水泽迷惘,在阳光下融化了生气,说完之后,又仿佛老了几十岁,行将就木的发出一声叹息。
方智静静地看着他,他其实一直不太关注他嘴里说过什么,他还有很多事,每一个都比他重要,更值得他想,此时要想一想他了,却怎么也想不到什么,这样竭力的想,仿佛此刻才肯真正的关注这人,家,他的家在哪儿?裘佬儿还活着的时候,两人在蜀州那个林间小屋,此人天天都会趁送饭来跟自己说上一箩筐的啰嗦话,那时,他俩对彼此的认识殊途同归,都认为对方不正常,有病,一个不说话,一个说的都是人听不懂的废话,沈方知不知道他的家在哪儿?只知道他应是真的有一对很疼爱自己的父母,没有年幼失枯失恃,平平安安,极为珍贵的把他养到这么大,没什么心计,单纯的发蠢,给人家算计欺骗,自己还不知,肆意发他那没什么用的善心,善心,那是从小就没了家的人不会有的,恶人好当,善意轻贱,害人害己,于是沈方知过去抱着他跪在妞妞坟前快要倒下的身体,紧紧抱着他颈项,怯道:“悯叔,你回家了……我怎么办呢?我能跟着你回家吗?你说过,走哪儿都带着我的,让我一直当小孩儿,我都记得。”
方智一直抱着他颈项,依赖十分,惧怕十分,于是林悯看在他面上,也自我劝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吧,人命如草芥,草芥何必自轻自贱呢,已经够轻够贱了,欲要找点儿快乐的事来想,却怎么也想不到,只也抱着他小身子想道,还好,方智还在,方智跟我还活着。
收拾脸色,低头狠狠叹了一大口气,几乎吹动坟前尘土,终于,一一将头花、发钗等物,一件不落,一起深埋在埋葬妞妞小身子的土包前,林悯脚步跌宕站起,声音沙哑道:“上车吧,我们继续赶路。”
遭受不住的时候,只能逼自己不去想,全当离开是遗忘。
两人驾着马车在路途上走了没两天,便开始吹东风,东风换暖做冷,风止之时,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跟着马车,走到哪里下到哪里,浠浠哗哗的,野田间潮湿起雾,河水遍涨。
下着雨的夜间,林悯咳嗽着将方智抱在怀里,两人一起缩在差不离棺材大小的狭窄马车里,方智倒还罢了,林悯连脚都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