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分明透过这张脸看见另一双眼睛,安慰人的时候弯成相似的弧度,只是眼尾若有若无地缀着皱纹。她要疯了,可是她感觉到自己点了点头,所有的话都在胃里兀自痉挛,提醒她不张嘴也是一种谎言。
“阿姨,周叔叔知道吗?”她猜此刻她的笑没准颇有威胁意味。
一个暴雨如注的午后,她来找周蘅,对方不在,只能和周叔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月考、升学。没多久他被一个电话叫走,留她一个人放空自己。她关了灯,靠着周蘅的房门,在密集的雨声里几乎睡着。
无怪后来周蘅咬一口她的耳朵,丢下一句:“明明是我办了你!”
对方眼里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只是眼神漫开,明明对
“阿姨,让我帮你吧。”话里倒是一派乖巧和诚恳,不似作伪,语气稀松平常得像是在帮忙洗菜收碗一样。她一向喜欢帮周阿姨做这做那,平心而论,周阿姨也几乎最接近她理想中的母亲。周阿姨知道她吃鱼最爱鱼面颊,知道她只喜欢鱼肚子里的新鲜鱼籽,而母亲连烧鱼都要放她讨厌的香菜。她仅有的最接近母女温情的时刻,都和周阿姨有关,只是这些时刻都在同一天被毁了。
她搂回来亲了又亲,哄她一生要强的小朋友:“是是是,公主大人。”
“杜若!”威严地、愤怒地、惊恐地,她从未听过周阿姨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却从母亲那听过很多次。
“说了要叫我老婆大人!”
低头一看,那张脸分明是周阿姨的。她们的脸贴得那样近,几乎要变成一个吻。
当她把手覆盖在对方的手上,像一块烧红了的烙铁让对方急急撤了手又试图推开她。周阿姨大概从这一刻才开始重新认识她,而她早在那一天就同时失去了两位母亲。抵抗她的那只手用了劲,掌骨根根分明,相连的腕骨被一环玉镯挡住,犹能看见原本的纤细模样,而胳膊却是渐渐的圆润起来。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对着周蘅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私底下又反复做着和周阿姨有关的梦。她像母亲一样越发勤快地出入周蘅家,明面上扮演一双互帮互助的闺中密友,暗地里演绎一对食髓知味的花季情侣。周阿姨一如往昔待她亲如女儿,却不知道她在眉来眼去之间偶有冲着她的背影出神。
杜若当即惊醒,眼前却真有一双紧闭的眼睛。可能是被她失控的动作吓到,对方不无疑惑又带点刚起床的含混不清:“你睡得好浅,一亲就醒了呀。吓到了?”
她艰难地拖着两条腿挪过客厅,不能避免地路过主卧,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驱使她贴着门站定。她好像又回到了幼时的门口,门后还是有一个发出满足般谓叹的母亲,也许她从未真的走出那个房间。
她握着对方的手向前挺进,贴在耳边幽幽发问:“我妈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她合上眼睛,她们十指相扣的手几乎营造出一股安宁,好像足够她们一直这样走下去。如果她没有做那个短暂而惊人的梦的话。
梦里她坐在周蘅的脸上,一阵阵的收缩感从下腹传来,逼得她仰起头用手撑稳自己。她奇异地发现她能看见周蘅曲着腿,一边夹着一只手抚慰自己,一边双脚不自觉地一前一后摇晃。昏沉之中她依稀觉得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定了神细看却是周蘅的脚。怎么会?周蘅从不做美甲!她心下猛跳,恍然间掠过一段丰腴的曲线,像从《泉》里走出来的,犹自起伏的,活生生的曲线。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一个谎言意味着接下来还有一千个谎言。
那个人猛然睁大双眼,嘴唇分分合合,一时竟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靠得太近,能看见额头浅浅的抬头纹路,能闻到某种淡淡的木质花香,混在雨天特有的青草味里,让她莫名觉得愉快。
她瞥过对方犹在阴影中的眉眼,痛苦地遮住脸:“有点。我再眯一会儿。”拖鞋与木质地板相击的声音由近渐远,一声声钉在她的胸口,伸了手往下一探,星星点点的濡湿终于钉穿她的心,把她钉在耻辱柱上。
金属把手的质感透过手心将寒意传遍全身,隆隆雷声掩盖了门的吱呀动静,但里面的人还是转过头,一脸被雷劈过的愕然。她一步步逼近,那人更在极度震惊之中僵住不动,一只手犹在下身握着什么,来不及隐藏。
小夜灯已经熄了。她就着微弱的天光看向对方嘟起的唇,瞪大的眼,莹润清透得像晨间露珠,心头浮现支离的诗句: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她和诗人都知道长夜将尽,露水易逝,却都妄想留住此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开门声驱散了她的混沌。紧接着是高跟鞋敲击地面轻快的脆响。她等来的并不是周蘅。
她应该起身开了门同周阿姨问好,可是犹豫之间已然错过最正常的时机。她的睡意消失得了无痕迹,只能听着响动,不受控制地推演对方的行踪。厨房,客厅,最后消失在主卧。回忆梦魇般涌上来,她像即将溺死般疯狂吸气。直到腿麻了,她决定悄悄溜走。
周蘅悄悄蹭过她的鼻子:“别担心,我妈不会发现的。她肯定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