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剑狂窟内错综复杂,不透天光。
厚重如墨的昏暗中,唯有石壁上几道荧荧晃晃的剑痕,剑意凛冽苍茫,纵横错落。乍一眼看着是凌乱无章,若以心意会,便可窥见有一丝天机超然物外,隐匿于其中。
月泉淮在此处参悟已有数日,可只是堪堪触碰到奥妙的边际,不得领悟的法门。
他有些焦躁,瞬间意念崩乱,心绪四散,脑中不禁闪过根根朱红尾羽。那人狡黠诡诈,当下想必正在剑窟外左右奔走,为所谓的“大计”所忙碌。
月泉淮心中冷哼一声,再次聚焦于剑痕之上,恍惚间却见那几道光影交接,如星移斗转在眼前疾走易位。
剑光陡然大亮,熠熠夺目。月泉淮下意识合眼侧首避光,仅此一瞬,剑光暗淡,他转头回眸之时,发觉自己竟然已不在幽邃的沉剑狂窟内。
此刻正值夜晚,却无月色,唯有泛着血色的几点星辉。远处隐约有海浪拍岸之声传来,抬眼环顾,草木枯败,东面倒是矗立着一座嶙峋高耸的山岩,透下张牙舞爪的黑影,将岩下零星几座茅屋房舍尽数吞噬。
这景象……似曾相识,可是自己曾去过的某处?月泉淮压下心中惊疑,细细思索。
还未待他想起什么,眼角忽觉有人影晃动,又闻到几声悲愤的呜咽,他寻迹看去,便见到一壮汉正将一单薄的身躯压倒于岩壁间,上下其手,欲行猥亵之事。
那孩童见气力不敌,假意服软顺从。却在对方褪下裳,靠近自己之时,骤然拔出袖中所藏利器,出手迅疾,直刺壮汉咽喉。
壮汉猝不及防被刺,喉中血流如注,顾不及其他,双手慌乱地捂住自己的脖颈。这下惊魂未平,猝然胯下又是几下剧痛,他欲高呼,可嗓子已被方才一击所损坏,只能瘫软倒地,绝望地咳出“咔咔”的气音,那声响比数十年未动的门轴还要粗涩。
孩童正中目标后,不怯不退,当即将利器拔出,迎着喷洒的鲜血,卯足力劲再往壮汉身上扎去。他眸光发直,身僵如木,手上动作不停,好似神智全无,只知盲目扎刺的傀儡。
纵使这孩童体态瘦小,可同床共枕多时,只消一眼,月泉淮就认出,那衣衫褴褛正凭本能厮杀的血人分明就是谢采!
那沉剑狂窟的剑痕中的阵法何其玄妙,竟让自己意外回到了谢采年幼流落的鬼山岛!
对于谢采成为谢会首之前的经历,月泉淮也只是知晓个大概,谢采未曾详提过,月泉淮亦不会多问。
如今机缘巧合来到此时此处,这才见识到谢采幼时独自一人究竟是如何在这残虐的恶海孤山中活下去的。
“他已断气,若继续刺下去只是平白耗费力气,等会儿你又如何抛尸?”月泉淮跃至谢采身侧,轻瞟了一眼那堆满是血窟窿的烂肉,沉声说道。
有人!?谢采听见话音,霎时回神,眼中总算有了情绪。夜色幽暗,他无武艺内力傍身,难以视物,循声望去只是隐约看到个人影。谢采死死握住手中利器,躬身绷紧,随时准备扑上前去一决死战。
这时,月泉淮才看清他所持的武器是何物。仅仅是一把手指长的刻刀,应是捡来的废刃,刀柄都坏了,刀身粗陋地被插在一段圆木上。方才行刺用力太重,圆木都被崩裂成好几片,深深扎入谢采的掌心。那双持刀之手也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惧还是因为痛。
月泉淮就这么静静打量着眼前人。看年纪比谢奕还要小上几岁,他当下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可就这般狼狈,仍旧能透过满脸污秽瞧出俊秀非凡的骨相。如此样貌,又是小童,难怪招海寇的惦记。
当下的谢采没有日后稳重,见来人不再出声也无动作,心中慌乱,没能沉住气,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总归不是害你之人。老夫意外登岛,恰巧撞见此事,于是好心提点罢了。”月泉淮觉得犹如惊弓之鸟般的谢采很有意思,但也未过多逗弄,半虚半实地答道。
老夫?这人声音分明年轻得很,为何自称“老夫”?鬼山岛上何时来了这等人物?谢采深思苦索也未能猜出这人的来历。
不过,这人言之有理,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泛白,自己还要寻一个妥贴的方法把这尸首处理了。不知那壮汉今夜来寻自己的事可有他人知晓?往日和他在一起出海喝酒的是哪些海寇?……
谢采此刻思绪万千,各类讯息在脑海中翻搅,可仍未放低戒备,警惕地盯着身边的黑影。
看来自小就是个狼崽子,月泉淮心中笑道,抬起二指随手运气一点。谢采便觉双手脱力,刻刀也坠入尘土之中。
今晚刺杀自卫耗费谢采太多体力,在鬼山岛又常处于食不果腹的状态,他本就体弱。此前全靠一口执念撑着。现下唯一赖以防卫的器具被击落,身心顿时都失去依仗,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不,不能在此时倒下,眼前这人来意不明,尸身也还未处理……谢采挣扎着想要站起,奈何双腿发软,足下一个踉跄,直接向前扑倒在那不速之客的脚下。
“怎么?自知能力不济,束手乞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