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德总是抱着你。你对他来说就像羽毛一样轻,所以他很少将你放下。只有一个时候是例外。
后来你明白那叫做发情期,可是最初你还什么都不懂。大约每两个月一次,你趴在他怀抱里看着他皱眉将冰冷的液体推入手臂。
阿萨德打针时非常冷静,你的妈妈一直非常冷静,面不改色。针头穿过苍白的薄薄肌肤刺入淡青色的血管,你不知道流入他身体的是什么也不喜欢看他这么做,因为妈妈的味道会变淡。
你无比熟悉喜爱的气息会变得淡如一杯清水,同时阿萨德发烧,虚弱。你固执地觉得是那针剂伤害了他,可是阿萨德抱紧你,不允许你阻拦他。
你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针剂将妈妈变得残缺。你觉得阿萨德受伤了,所以每次注射后的痛苦中你都固执地紧抱着他的腰把自己埋在他怀抱里,听他变得急促的呼吸。你捧着抱着残缺不全的妈妈,想要用你全部体温去温暖他。
可是你是冰冷的。冷血动物易变的体温中孵化不出温热的心跳,你的心再怎么滚烫也终归徒劳。
你不知道失去针剂会有什么恶果。那肯定比高烧、疼痛和虚弱更可怕,所以妈妈才会打针。阿萨德总可以弄到针剂,他唯一一次失败时,你们已快要抵达这一段旅程的终点。
那是帝国的最边缘,盛放被世界流放的群星。你的妈妈浑身都是鲜血,追兵紧随着你们,这一次格外接近。世界在黑暗中颠三倒四地旋转,最终一切碰撞与厮杀都停下以后,你居然看见了星星。
阿萨德把你放了下来。
你听见了海浪声。寂静漆黑的海面上闪烁着粼粼银白色的月光,飞船坠毁的影子沉没在海中,如同连绵的暗山。这颗星星的月亮很遥远,所以拍岸的夜潮很轻。
阿萨德将你放下,就这么呆在黑夜中。那是他,破损的画报、枪械模型和洋娃娃都被你收入囊中。与其说你喜爱玩耍还不如说你喜爱掠夺,阿萨德看了你一眼,于是你又骄傲地加上注解。
“是他们主动给我的!”你说,还不到六岁的孩子洋洋得意地炫耀着她从那些更年长臣服者手中得到的东西,“我比他们更好。”
你牵住阿萨德的手,握着修长而温暖的手指将你最珍惜的宝物放在他手中。那是一枚雕刻成蛇形的铜制戒指,你又为这金属的小蛇镶嵌了黑色玻璃的眼睛。
哪怕做工精致也只有你这样的小孩子才会把这当作瑰宝,可你把它放在妈妈手里时骄傲得就像举着星辰。阿萨德纵容你摆弄着他的手指,分毫不差地将戒指戴上他的小指。你已经强大到超过了一个普通孩子太多,阿萨德觉察了这一点,可是相比他而言你还太过羸弱。青年对你的纵容像成鸟允许幼鸟轻啄自己的羽毛,知道不会因此疼痛也不会受伤。
“妈妈,我把这个送给你。”你又叫他妈妈了,可是阿萨德没生气。青年浅黑色的眼睫垂落看了你一会儿,说你是小孩子。
可阿萨德还戴着你的戒指,所以连他随后教训你不准再展现出超越一般孩子的力量你也全无失落。你觉得妈妈手指上的戒指是一种归属,他肯戴上这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就说明妈妈愿意属于你。
你的妈妈,爸爸。你的阿萨德。
于是你又不肯去玩了。你觉得孩子们弱小又古怪,你明明是强者,却反要揣度如何掩藏。你记得一个叫德利亚的孩子,要比你大四岁,是指实际的年龄。可是你能闻见他的羸弱。
“你可真奇怪。”德利亚说,“为什么一会儿管你爸爸叫爸爸,一会儿又说他是你妈妈。”
你呆了一下,为这天经地义居然会遭到质疑。
“因为爸爸和妈妈是一样的。”你辩解。
可一个又一个孩子被你问过,又都告诉你爸爸与妈妈不会重叠。最终你明白与众不同的不是德利亚而是你,你听过很多孩子呼唤他们的爸爸妈妈,可是你从不知道这两个称呼不可以合二为一。没人告诉你这最基础的常识,阿萨德也不纠正你。
你把这意外遭遇的惊涛骇浪深埋在心里,回到了阿萨德的怀抱。
“爸爸。”阿萨德和以往一样看着你,顺手把你弄乱的头发扎起来。你又叫他妈妈,这超越往常的依恋太过明显,让他忍不住蹙眉问你怎么了。
你没回答,看着青年浅灰色的眼睛,抱着他的脖颈把脸深埋在他颈间。你看,阿萨德会回应你的。无论是喊爸爸还是妈妈都没关系,他都还是你的阿萨德。
那就足够了。
你不在乎这世界怎样描绘父母,只要你抱着青年的腰蜷缩在他怀抱中,信心就又重燃。你在心中做沉默而坚决的定义,一切一切事都可以被重新定义,直到它们与你们牢牢契合。
你厌恶世界对你加以管束。
这挣扎缄默无声,却得到有力的结论。你又因此重获活力,依偎着阿萨德读你得到的破旧画报。那上面绘着玫瑰和王子,这种早已落伍的方式载着和它一样古老的童话。你从没见过玫瑰,于是忍不住用手指抚摸着纸面上长着尖刺的红色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