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乔的心脏和眼睛同时在发痒发涩, 他已经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正在向眼眸深处汇聚,等待着一个冲破阻挠,决堤而出的机会。
为了不在她面前流泪, 他蹲下身来,将她轻柔地圈入怀中。
她身上甜甜的气味丝丝入鼻,重新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心跳,他的灵魂却好像浮出深深的海底,重新呼吸到氧气。
“你为什么不进去等?”他露出笑容,试着语气轻快地说话,眼泪却在他开口的瞬间顺着脸颊流下,划过他上扬的嘴角。
“我想早点骂你,早点打你,早点欺负你。”她一拳打在他身上。
软绵绵的拳头轻飘飘地砸在他身上,胥乔嘴角的微笑弧度不由扬得更高,夺眶而出的眼泪却流得更汹涌了。
有一滴眼泪不小心落到她裸露的脖颈,胥乔感觉她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她原本放松垂下的双手条件反射地抬起,他已经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对不起”也到了嘴边,他刚刚张口,却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臂抱住了他。
他的声音在喉咙里湮没,他的整个人,整个心灵,都在她被刺痛后没有退缩,反而主动靠来的拥抱里分崩离析,消弭无踪。
“我打疼你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嗯。”他说:“你力气真大。”
轻轻一击,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给点阳光就灿烂。”金鲤真听出他在戏弄她,抬手又给了他一拳。
“……真的疼。”他收紧双臂,在她肩上喃喃自语。
他的养父母都患有重病,养父酗酒成瘾,喝醉了对一家人拳打脚踢。
疗养院里,胥珊利用他来吸引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看着他挨打受辱,逼他忍受那些人的毛手毛脚。
福利机构里,他和其他人泾渭分明,他们在河的一边,他独自在另一边,在他的评估报告上,他的评语是“孤僻、易怒、有严重暴力倾向,不建议开放领养程序”。
他偷渡来到莲界,却落入黑道的手中,宽胖子逼他扮做男妓,下套骗人钱财,为了磨平他脑后的反骨,宽胖子当着全帮会人的面,命令人拔掉了他的十指指甲,看完行刑全程后,宽胖子在哄笑声中把抽完的烟头摁灭在他锁骨。
再后来,他杀死了宽胖子,他把从前受过的耻辱,一一还了回去,宽胖子没撑住,在他还完“恩情”前死了,他就在他的尸体上还完全部。
宽胖子的尸体坠入大海,成为无数海洋生物的养料。
一切就此终结,他的仇恨随着宽胖子的死亡烟消云散。
他本可以弃暗投明,重新开始,但他没有。他顺着宽胖子的路走了下去,重组宽字会,由屠龙的勇士化为恶龙。
走了一半的路,要怎么回头?
弃暗投明,身上已经染上的淤泥和鲜血又要怎么洗净?
假如世间真有可以弃暗投明,重新开始的人,那也不会是他。
他涂满鲜血和罪恶的人生,从十六年前就已经注定。
他的养父母,在出国前是金氏王国名下一家工厂的工人,他们先患有重疾被工厂辞退,后举家出国“务工”,落脚底特律后,他们忽然就多出一个“儿子”。
他的养父母因病去世后,胥珊因为交不起消费被迫大学休学,她原本性格腼腆,却不知为何染上毒瘾,迅速堕落,勤勤恳恳时偏偏找不到工作,骄奢淫逸后,反而找到疗养院的高薪工作。
胥珊死后,照顾他的福利机构每年都接收来自金氏集团的一笔大额“捐赠”。
宽字会原本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帮派,宽胖子见他骨头硬不肯配合,原本只打算任他自生自灭,却在拔掉他十指指甲后迅速在莲界崛起,成为小有名气的地方帮派。
“真真……我好疼……”他试图用更轻松的语气说出,他的嘴唇在笑,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出。
有一把刀,将他的心脏当做苹果,优雅地削下红色的苹果皮,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红色的血肉落到地上,鲜血滴答流。
干脆死了好了。
无数次,他都在看不见太阳的永夜里漠然地思考。
直到太阳照进永夜,雷电划破苍穹。
他不想死了。
他每一天只想,想要再靠近一点。
想要她喜欢自己一点。
想要再多汲取一点温暖。
想要再多汲取一点光明。
想要再多活一天。
再多留一天,多爱一天。
“我觉得没用多大力气啊……”她心虚地说,右手在他背上生疏地拍了拍:“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打你了……”
他竭力忍着哭声,说不出话来,她以为他还不满意,又说道:“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答应你,今年夏天之前只和你玩,只和你睡觉,只喜欢你,够了吧?”
也许是能量储备趋于饱和的缘故,她现在通过人类的食物就可以满足日常消耗,不会再感觉抓心挠肺的饿了,既然没有那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