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傅少衡的回忆,天子的神色却是十分不屑,“朕想起来当时吏部撤职理由是迟照在任寻阳县令时行为放荡,屡次酗酒误事,还耽误过江西府台例会,此事是江西府台衙门诬陷还是确有其事?”
柳十九娘只得如实回答,“迟公子确实是个风流公子,不过他”
天子抬手制止柳十九娘之后想说的话,“年轻人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也该受些挫折才能长些脑子学些教训,不过看他没有参与这次窝案,倒也还是个能守得住自己的清白人。”
天子再问柳十九娘,三十六州县府衙中可还有清廉之人。柳十九娘不敢妄答,只回答涉及南越一地的三州十二县中的诸位府台并无例外,个个生活豪奢,以朝廷俸禄是绝难供养得起。
天子一听,自然心知肚明。他在灯火间负手踱步,“好为之好为之朝廷公款他们要走五百万两,然后他们上下齐心狼狈为奸吞掉了四百万两,四百万两!最后留下二十万南方流民和户部、礼部又一次要钱要朕善后的折子!这就是朝廷柱石!中流砥柱!”
若是有内侍宦官在场,早就跪了一地劝暴怒中的天子“陛下息怒”、“爱护龙体”,然而傅少衡只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冷眼旁观;柳十九娘出身巡检司,上峰不下指令,她断不会多言一句,他二人皆如傀儡般不言不语,静待天子下一步吩咐。
琅嬛阁中只听见天子喃喃:“朕之天下,薛氏之天下,什么时候能让工部那群蠹虫予取予求了!他们难道真的以为他们能无法无天!”天子之怒直指南越王庭,“还有赵家,趁乱占据南越之地一百多年,圣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何止五世!赵家还不满足,还要吞国家公帑!私通外邦!与下民争利!”
傅少衡听闻,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以他对天子的了解,“无法”不重要,“无天”才是真正触及天子的逆鳞。
令他意外的是,与柳十九娘视线交汇之时,对方朝他嫣然一笑。
傅少衡虽不明所以,直觉却告诉他,此女可以信任。
只是经历多年宫闱生活,他从不信直觉。
天子已经唤来内侍拿来朝服、预备更衣,待内侍们送来之后,却不许他们停留在琅嬛阁中。
“子平。”天子张开双臂,飞翔一般的高傲姿态尽露无疑,“为朕更衣。礼部刚有急奏送来了北宫,朕需去会见几位堂官。”
傅少衡心想北宫乃是天子最喜爱的一处城郊离宫,平素决不允许百官打扰,而这回天子不仅收下礼部奏折还愿意直接接见礼部堂官,可见礼部所奏之事确实紧急。
会是什么事?三月春闱已经结束,礼部接下来应该忙碌四月清明、五月端午祭祀,都是有寻常惯例可以依循的,并不需要特意来北宫急奏。
天子二三言语间都不离工部和南方河道,看来是有心解决工部中饱私囊之患。而工部官员多世家子弟承袭,根基牢固盘根错节,铲除他们并非一日之功。
天子自登基后早年还曾经励精图治,但奈何宗亲与世族势力尾大不掉,各项检校勘地进展缓慢,时日一长,加之经历内廷叛乱天子自己也没了兴致,渐渐沉迷于修真炼丹这些旁人眼中不切实际的事务。
即便天子不再理政,却并没有完全荒废政务,他早年利用科考提拔大批寒族,安插在六部的要害部门,时日一久,他们羽翼丰满,也结成了自己的一团势力,而且一直与世族不睦,常有龃龉。朝廷最忌讳党争,党锢之祸、牛李党争,皆是丹青史册上鲜血淋漓的前事教训。傅少衡跟随在天子身边多年,多次目睹士林官僚与世家官宦在天子面前为各种事务吵得不可开交。天子虽然任用清流,然下朝后在两人私处之时,傅少衡见天子意思却并不是十分信赖士林,言语间更隐隐约约有轻蔑之意。
他少年时曾趁着天子微醺之时出言试探,天子笑他天真单纯,并不解释。
后来他常随天子身边,观察内阁诸君议政,才稍稍懂得了其中一二玄机。
客观而言,天子虽然模样不错,气质飘然,皮相上一表人才,年过四旬远望犹是个俊美青年,可傅少衡深知,天子骨子里阴私狭隘,并不是个容人之主,只是碍于身份尊贵,不便自己亲自动作。
工部多世袭荫封的世袭子弟,天子对他们早有不满,多年间一直暗中窥伺等待时机。如今南越水患,便是一次良机。
天子换好衣饰,末了问出一句:“南越世子如今还在禁城为质?”
傅少衡不明所以,“下臣不知。按规矩应该是在宫学中读书。”
“朕记得,好像两三年前南越世子看中了廖家女公子,逼着廖氏与原先订婚的吕家小公子退婚后嫁与他做平妻。这件事,听说当年薛瑾也参与过,在廖氏面前为南越世子说项。”
傅少衡听天子口气,似有不满,便在回复中留个余地:“臣前两日才认识四殿下,并不知晓礼王之前的所作所为。”
“但是他以后所作所为,朕是要交给你看顾的。”
“陛下”傅少衡思忖天子之意,到底是单纯让自己监视礼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