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脸色一变怒道:“惠嫔——”
只及“惠嫔”二字道出,坐于两人共一席位的郭贵人,连忙急惶的叫道:“姐姐——”情急之下说时已霍然起身,却见一殿众人循声看来,霎时间愣怔当场,声音也戛然而止。
于此之时,荣嫔亦出声道:“宜嫔妹妹你出于对太皇太后的敬重,谦让了席位给受邀于太皇太后的温格格,实是贤德。但你毕竟身怀六甲,又站了这么久,还是先坐着歇息好,千万别误伤腹中的皇嗣,那可是得不偿失了。”话音一贯的温温和和,却在最后两句若有若无的着重话音,然尚不及众人仔细一听,她已微笑着看向殿下,“真是巧,张总管已经领人把席桌搬过来了。”一面说一面让了当年随她入宫的桂嬷嬷亲自去搀扶宜嫔,可谓给足了宜嫔台阶下。
宜嫔自不会不识好歹,顺势抚在了桂嬷嬷的手上了,转头眼色复杂的看了看荣嫔,终缓了面色微微点头道:“多谢提醒。”
荣嫔坦然欣受宜嫔的目光,只笑不语。
德珍却眼藏一丝疑惑,往前探身,从荣嫔的身上飞掠过。
荣嫔一口一声太皇太后,是提醒右首席位是太皇太后赐予温兰,不可与之相争。可是示警宜嫔若不早些坐下,会误伤了宜嫔腹中胎儿却是出于何处?
一念思量不出,德珍眼底又平添一丝疑惑落在宜嫔身上,自上由下的细细打量起,目中仍是盛气凌人的宜嫔,不由阑然的欲将目光收回,却不经意瞥见宜嫔脚下的桃色缎绣百福元宝底鞋,竟以极细微的一小步一小步慢慢挪动,这比起她家中供养的江南织绣姑姑的三寸金莲步子还小上许多。而即使宜嫔不日临盆,脚步也不该这样的小?犹记一个多月前的禛儿周岁宴那日,宜嫔行走雪地中的步子虽不大,却也是当下的一倍有余,难道堂堂太和殿的地面还不如冻滑的雪路好走?
疑心起伏间,德珍脑中闪过一念,手不知觉的抚上小腹:难道宜嫔她……
不等德珍深想下去,惠嫔重重的哼了一声:“荣嫔姐姐,还真是好人呢。”
荣嫔听过且过,就不在意的笑了笑。
端坐不语的佟贵妃,目光徐徐的从荣嫔的脸上轻轻划过,对复命而回的张志高吩咐道:“把席摆在本宫和惠嫔妹妹之间吧。”
张志高得令,赶紧命宫人悄然摆席。
惠嫔目光倏然一跳,咬牙瞪向缓步走来的宜嫔。
佟贵妃仿若未见,只看着宜嫔笑道:“妹妹如今身子最是娇贵不过了,本宫不看着还真放心不下!”眼睛针似得猛然落在宜嫔胀鼓鼓的肚上,笑得越发温和而亲切,“不过现在到了本宫眼皮底下,本宫总算安心了。”
宜嫔已走至圈椅前,听得佟贵妃一番拳拳关切之言,心中恐惧陡然而生,下意识的双手扶着肚子往后退,还未退得半步,腘窝一下撞上椅子,随之两腿登时一软,整个人直愣愣的往后倒坐下。
桂嬷嬷不愧是荣嫔身边的老人,连忙眼疾手快的架住宜嫔,动作轻细的扶着宜嫔坐下。
宜嫔双手死死的抓住圈椅左右,强压着心中的惊悸,不让面上露出怯色。
佟贵妃静静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微笑道:“妹妹可要仔细脚下了。”
宜嫔不甘示弱的抬头笑道:“多谢贵妃娘娘提醒,不过本宫心中有数!”言外之意,自是让佟贵妃不要多管闲事。
佟贵妃却似听不出话中深意一般,欣慰的一笑:“如此甚好。”
此言话音犹在,大殿外公鸭嗓子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的远远传来:“太皇太后驾到——皇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皇太后!?
德珍心中一凛,起身候驾的一瞬,深思的目光向佟贵妃望去,随即同满殿众人一样原地跪下齐呼:“恭迎太皇太后……恭迎皇太后……恭迎皇上……”隆隆而响的呼声中,回荡大殿的尾音里,玄烨和温兰一左一右搀扶太皇太后缓缓行来,皇太后也在一众慈仁宫宫人的搀扶下相随行来。
德珍头低低的垂着,落于地面的目光,清楚掠过自面前走过的一众袍摆及宫靴,也清晰的分辨出走过眼前的人是哪一位,更一目了然的知道皇太后再一次沦为了陪衬,跟在众星捧月的太皇太后身后慢行。
片刻,象征尊荣的三双龙靴凤鞋走出了视线,同时,一个旬日前的回忆忽然跃入德珍脑海。
那一天,是第一次见温兰的那天。她从春芳斋小坐而回,当时的天刚擦黑不久,待行至慈仁宫不远的地方,本该已回了承乾宫的佟贵妃步辇,却悄然的从慈仁宫里出来。其中的时间短暂,佟贵妃的步辇无法回了承乾宫再去慈仁宫,如此佟贵妃自然没有回承乾宫,而是直接去的慈仁宫——这样,在见了温兰,便径直去寻皇太后,可否认为佟贵妃是寻求皇太后的相助以阻止温兰入宫?
而今晚,皇太后可会对温兰做出什么?
此念自那日起一直盘亘在心,德珍浅浅一笑,今晚应该就能揭开谜底了吧。
“平身。”笑容始起的一瞬,七八日未听见的声音包含威严的在头顶响起,这是玄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