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昀靠在临窗边的贵妃榻上闭着双眼静静躺了许久,让凌霄折腾得飞走的睡意却始终没能再找回来。就这么躺久了也没觉得好些,通身骨肉反而更加酸痛疲乏。
观花阁里帘幕低垂,安静得很。奴婢自是不敢惊扰他睡眠,都屏息退到室外。而骥风因没有在他跟前讨到好,又怕万一这不省心的小主子嫌弃自己杵在眼皮子底下惹人厌,便早趁着应昀闭目养神那会儿踮着脚尖悄悄地溜之大吉了。
在金罂殿内当值的大宫女莺儿正袖手守在窗外回廊上,懒洋洋地看着几名小内侍给金笼子里吱吱欢叫的狐尾绒猴逗趣儿喂食糖栗子肉。霎眼见了应昀已经自己拥被起身,莺儿连忙掀帘入内,亲手端上来一碗温热适口的蜜合酪浆,关切地嘱咐道:“小主子既睡不下,也别当着在这大开的窗户底下久坐,只怕冻着遇了风邪。”
婢女过来放下掩窗的纱帷,又在应昀背后摞起两个靠枕,好让他坐着用膳时更舒服些。莺儿把玉碗同小匙递到应昀手中,笑眯眯地说:“睡着误了早膳时辰,又怕您这会儿吃多妨了午间的胃口。小主子先将就着用一碗甜羹吧。”
宫中这些人,呵应昀不禁苦笑。话说得都如此体贴入微,仿佛真心为了你好似地。实则心思真百转千回,都为了一个利字。就像当初骥风受命来调教自己时,那刻毒的老内侍还满面堆笑地恭喜他能格外幸运地蒙受帝君宠爱。
这道甜羹功夫用得很足,显出十二分的精致用心来。酪浆雪白浓稠,调了槐蜜。微微凝固成奶酥的面皮上浮着些绵软的菱粉团子,都用果汁染成菖蒲色,过了糕饼模子压制,做得形如一朵朵簇成绣球的紫阳花。
应昀见了,微微怔忪,却没有食用的兴致,只低垂下头用小银勺在酪浆里敷衍地划了几下。贴身服侍的人都知道因他在教养司中做过数年娈奴,许是老总管调教得有点过于严苛了,到底损伤了他一些心智元气,致使人总是副懒厌厌的模样,性情既阴郁冷漠,饮食也很艰难。
莺儿以为他因伤痛败坏了胃口,连忙笑着说:“您尝一口看看,滋味是不是跟富春江边五味楼做的点心一模一样?酪浆就要趁着烫热时用,在这严冬中尤其暖润心肠呢。”
“这点心师傅真费了些心思。看上去的确是一模一样,味道大概也和当时一般无二吧。”应昀随手把玉碗递给身旁伺候的小内侍,面无表情地道:“现在不想吃甜腻腻的东西。给我换些咸酥点心来吧,再煮一壶紫笋茶。”
莺儿不疑有他,随口说了句:“真可惜,陛下走时特意吩咐做了酪浆送来,还说您一定喜欢”她自出去准备茶点,应昀立时背转过身。可惜仍是慢了片刻,两点细小的水滴溢出碧绿幽深的眸子,啪地滚落到被褥之间。
昔年依偎着并头分食过的甜羹滋味依旧,可惜当日让他万般依恋不舍的那个男人,如今已是他毕生最不堪的劫难与心魔。百余年后,天地物换星移,山盟葬于沧海。再尝到这道曾经是最喜欢的蜜合酪浆,应昀非但没有追忆起遥远美好时光的甜蜜感触,只有令他越发辛酸难过,自惭形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