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皇城中玉树茸白,花木凝霜。牵发自灵泉源头,如蛛网般贯通了整片宫阙的青渠水无复奔流,渠面上封冻成一片剔透照影的厚重冰层,望之彷如水晶琢磨的明镜。
琼宫宝殿、雪国万里的景致虽也美不胜收,然而美得无一丝毫鲜活生气,终归有些太过于肃杀寥落了。尤其人若是在心绪波荡时正当着如此苍凉的风景,胸中更会平添不少愁思。
从这精巧雅致的小院倚门向外望去,冰晶般的碧湖上楼台殿宇蜿蜒飞纵,瑰丽的宫室龙悬于半空。虽然居住在此地的只有一个未具名分的低贱玩奴,自那围绕金罂殿外沿的拱廊虹桥间却有着不下百十名内侍蚁行其上,忙忙碌碌地操持庶务。或洒扫布置,焙土移花;或捧匣抬箱,呈送珠玉华衣,珍馐佳果。且这些都还是在殿外服侍的杂役者。由此一斑窥豹,当可以想见层迭紧闭的朱门至尽处,那个被帝君深藏起来的少年平日里享受着怎样的珍重与娇宠。
想象的火星一旦点燃起来,种种不由自主的念头便如泉眼下的泡沫接连涌出脑海。伯彤此行本来是志得意满,但觉已占天命。谁料遇着梓樱这个傲慢可恨的奴婢,三言两语便将雀跃的欢喜轻易毁去。
他剑眉一拧,真正被激怒得狠了,口气难免带刺:“姑娘近来果然闲暇无事,竟还有替孤洒扫庭院的空儿。看来传言不假,骥风那老马精早已爬到姑娘头顶上去了。孤听说陛下如今非常信重这个奸猾的老东西,纵容他在后宫中摆弄些不堪入目的肮脏勾当,引诱得陛下远避贤臣良言,一意地沉溺于色欲淫乐!”
梓樱终于把视线从雪堆下那具枉死小内侍的焦骨上转回来,向伯彤冷冷一笑道:“殿下说得极是。正因为陛下被奸佞小人所蒙蔽,不亲近贤良臣子,疏远后宫嫔妃,独独偏宠于低贱污秽的玩奴,更因此轻饶了金麟部一众狼子野心不死的谋反逆贼!长此以往,恐怕会衍生出足以动摇国本的大祸。所以托赖族中各老与殿下之力,希望能将君侧肃清,乾坤导正。婢子不为私心,只求结果能有利于我羽族壮盛,陛下天威永固,心愿便足矣了。”
伯彤思绪电转,立时想道:是了。这蠢奴婢是咱们在宫中最贴近皇兄的耳目。虽然妇人见识短浅,与我和诸位族老没法子心想一致。可世上蠢物多至万亿之数,睿智者亘古希贵难寻。谁又非得跟这些听令行事的肉傀儡意气相投?只教他们能够为我所使用,达成好事便罢。
他既这么想,面色便也缓和许多,装作关切地问:“咱们筹备的时间已不多了。其实别的事情都无甚着紧,最不可出岔子的却是戏中的主角。陛下在皇城中积威深广。哪怕暂时有几个奸佞贼子横行宫中,一切仍然难以脱出他的掌握,孤也无法在此潜匿太久。如果姑娘现在把大事小节都安排妥当了,咱们也要先行惜别,待那一日再见。”
梓樱那副阴沉沉含着无数怨怒的面孔忽而舒展开了,少女般的容貌如被晨曦照亮,明艳而灿烂地展颜笑道:“殿下尽可以放心。婢子不敢有负各位族老嘱托,些许小事,全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定不会出一丝岔子。”
伯彤掸了下飘落到肩头的几片雪,心情大好,向她承诺道:“难为姑娘一片赤诚忠君之心,甘愿舍弃身家性命为我羽族兴盛承担风险。事成之后咱们绝不会亏待了你”
“婢子谢过殿下与诸老!”梓樱不等他将一番拉拢人心的好话说完,断然插嘴道:“其实婢子自身并不求什么好处,只是请殿下答应婢子唯一一个条件。”
“哦?姑娘尽管开口便是。”至于事后能否应约么,那可得看看条件达成的难易,仔细斟酌考量过后而定了。眼下无需实际付出一分好处,倒不妨先安抚了这个傲慢愚蠢的奴婢,让她安心尽力地为自己去奔走。
“婢子所求的也很简单。”梓樱伸手探入披风,从袖笼中取出个用牡丹绣帕折叠成的小包郑重无比地双手捧给伯彤,恳切地望着他与凌霄酷似的面孔请求:“殿下事成之后,请您立即处置了那贱奴,教金麟部的逆贼永生永世都再无借力翻身的一日!”
伯彤不动声色地接过东西,点点头道:“姑娘且放心就是。孤可以保证,届时必定会教大家都能得偿其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