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谨在吴兴的宅院,因花园修的格外精巧富贵,在整个江南都颇负盛名,因而,这梁宅便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所在。
苏鸾的马车,不过一刻钟,便驶到了梁宅所在的巷子,一直闭目养神的苏鸾,方撩起车窗上的纱帘,便见那不远处的宅院前,一个人在身后随从的簇拥下,站立朱红色宅门之前,他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
这合该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苏鸾收回了投在梁谨身上的目光,微垂眼帘,踩着木质的小凳下了马车,梁谨走上前来,琉璃灯影,投在苏鸾的裙摆上,将裙上的金鱼纹,照映的仿佛在水中流动一般。
在下临安梁谨,见过苏尚仪。一众的侍卫呈扇形环绕苏鸾左右,梁谨却似全然未曾见到他们一般,微微一笑,弯了身子,向苏鸾行了一个稽首礼,尚仪深夜来访,令在下这宅院,蓬荜生辉。
梁先生言重了。苏鸾亦是一笑,只是神色很是矜持,举手投足,都是宫中女官喜怒皆不形于色的气度,言语之中的客气与疏离,倒真是毫无破绽的初次相见,梁宅精美,江南人人皆知。倒是我,深夜不请自来,失礼了。
梁谨和苏鸾的目光对视一瞬,很快便又移开,他身量比苏鸾高了许多,却仍是垂着眼,并不正视苏鸾,以表示对她绝对的尊敬。
在下一介布衣,不过是承了祖上的积累,兢兢业业,才勉强没做个败家子。梁谨的右手向前虚指,便是邀请苏鸾入内,大人深夜亲自登门来见草民,某虽不知,有什么可为大人效力,但,草民定竭尽全力。
便不入内了。苏鸾摆了摆手,语气客气,可神色却是骄矜的,虽久闻梁先生个园美景之名,可惜今日,不是良辰。
贸然登门,是为梁先生之声名。眼下,我遇到了些许麻烦,还希望梁先生能不吝相助。
梁谨与苏鸾相对而立,将她一张出尘的芙蓉面看的清清楚楚。他心中竟有几分奇异而隐秘的欢喜,为她此刻深夜而来,也为她此刻骄矜而高傲的神情。
这才是长在帝国权力之巅的花,令人生出无限地,想要攀折的欲望。
今夜,我尚宫局与东宫卫率,似乎都同织造司有了些误会。梁谨的目光从苏鸾的面上移开,微垂首的神色,谦和恭谨,虽是富可敌国,却仍守着一介布衣的谨严,他于是瞧着苏鸾的手,观察到她正无意识地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轻叩左手的掌心,只是,若只是我们之间的误会,倒也还好。可此时,煽动百姓,却是我所不能容忍。当此局面,再没有比梁先生更适合的人物来解决这事。
有劳先生了。话音落下,苏鸾右手叠于左手之上,扣于腰间,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福礼。
梁谨似有所感,嘴唇动了一动,最后却是抬起头,对着苏鸾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却又莫名很是包容的笑容,双手交叠,也回了半礼,道:尚仪心系百姓,不想此事闹的难堪,受命于尚仪,谨,自当全力斡旋。
于是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梁谨的下仆很快便备好了马车,车上挂着一盏风灯,将灯身上的梁字照的明明煌煌。苏鸾的马车紧随其后,她瞧着那盏灯火,心中竟如此就升起十万的笃定。
驶到离织造司还有一个巷子的距离时,前头带路的属于梁谨的马车停了下来。
苏鸾并没有下车,只是掀起了车帘,看着梁谨几步走到自己面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梁谨微微一笑,护卫随从手中皆提着灯盏,即便是夜色之中,苏鸾也能将他的神情看的清楚,尚仪大人在此等候便好,待谨去试探一二,再请大人下车。
这样的善意,苏鸾也打心眼里知道,这样才是最稳妥的,便也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道:有劳先生。
便放下了车帘,安静地端坐于车内,神色安恬,犹如置身春园而非这能将不远处纷争听的清清楚楚的街角。
大人。黄棋催马上前,隔着马车的窗帘,低声唤苏鸾,您当真相信这个梁谨么?
哦?苏鸾知道这不单单是黄棋自己的疑问,我知你心中在想什么。若当真今夜被煽动的是真的织户和商人,梁谨这个天下第一丝商怎么可能脱得开关系。
可即便就是他自己炮制的这一场闹剧,又能如何呢?苏鸾低低一笑,素手十指纤纤,半撩起车帘,看向驻马身侧的黄棋,我们要盯着的从来都是织造司里的官家,至于这些布衣想要从中得到什么,都不妨碍。
只是,我信一句话,大商精诚。一个能将生意做到天下第一的人物,自有无数光明磊落的手段与我们结交,不会也不该,选这样不入流的方式。
一巷之隔,梁谨回头向着空无一人的暗巷缓缓地点了点头。于是,便只一人,手提着琉璃灯盏,向那人声喧嚣之处缓缓走去。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他,只是那围成了一圈一圈的众人,皆是自知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在这靖江省,梁谨的面孔,无论是三岁孩童,还是耄耋老人,无人不识。
梁谨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