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靠她的宠爱过活,她提拔男宠为官,不是老糊涂了,而是想另外建起一支亲信势力,平衡朝堂,防备李旦和武承嗣。
三方势力彼此仇视,她方能高枕无忧。
甘露台。
李令月说完宫里发生的事,自嘲一笑,“阿娘不信任八兄,不信任我,不信任朝臣,也不信任武承嗣。她宁愿信任几个涂脂抹粉的俏郎君。”
裴英娘低叹一声,呷一口茶。视线落到廊外的几株柳树上,几场绵绵春雨过后,天气一点点回暖,乍暖还寒时候,柳树悄悄探出星星点点细芽。
就像光秃秃的柳树一样,看似干枯,实则暗藏生机,武周虽然暂时能以血腥手段压制李唐皇室,但春风吹又生,江山早晚会回到李氏手里。
李旦和李显是仅剩的两个儿子,武家人不堪大用,在这种情况下,女皇会摇摆不定,也很正常。与其说女皇信任男宠,不如说女皇谁都不信,她只信任手中的权力。
“不说这些了。”李令月一挥手,恢复平时的活泼开朗,端起茶杯饮下半碗茶,笑着道,“我刚刚把张家兄弟送进宫,进宫前他们对我毕恭毕敬,见到阿娘后升了官,有了靠山,他们立马态度大变,这种前恭后倨的小人,够武承嗣受的。”
姐妹俩相视一笑。
武承嗣不是最难熬的,薛怀义才是。
宫中传出流言,张家兄弟俊美挺拔,情趣高雅,饱读诗书,擅长樗蒲戏、通乐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女皇甚为喜爱他们,还让他们帮忙修筑天枢。
很显然,张家兄弟即将取代薛怀义。
流言很快传到薛怀义耳朵里,他暴跳如雷,摔碎正在为女皇雕刻的一座佛像,冷笑道:“张家兄弟算什么东西!我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有了新人,想一脚踹开我,没那么容易!”
☆、二百一十九
梦中听到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窸窸窣窣, 帐外亮起灯烛,宫婢仆从来回走动, 裴英娘嘤咛一声,睁开双眼。
一双手掀开罗帐,轻轻按住她, 手指修长干燥,“皇城有动静,我出去看看,你接着睡。”
裴英娘愣了好一会儿, 揉揉眼睛, 出声呼唤, “阿兄?出什么事了?”
李旦摸摸她丰泽的长发, 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许是南边走水了。”
他披了件黑氅,为她掖好被角,起身出去。
护卫们簇拥着他出了甘露台, 直奔上阳宫南门。
裴英娘睡不着,在半夏的搀扶中坐起身,靠着床栏问:“哪里走水?”
半夏斟了杯茶送到她手里,小声回道:“南边一片火光,半边天空映得红彤彤的,不晓得是哪里走水了,看方向, 好像是天津桥附近。”
裴英娘喝口茶,慢慢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既然能惊动李旦,那火势肯定不小,而且烧着的一定不是寻常建筑。天津桥周围的高大建筑只有正在修筑的天枢,天枢由铜铁铸就,不会起火。
她撂下细瓷莲花茶杯,“扶我出去看看。”
宫婢们小心翼翼搀扶她踏出正殿。正是三更半夜时候,风从东边吹过来,恍惚像是又回到隆冬时节,凉意刺骨。
夜色浓稠,无星无月,夜空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南面那一团朦胧的红光因而愈发显眼。
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锣鼓声,金吾卫骑着快马一路奔驰,叫醒睡梦中的坊民,守卒领着仆役救火,鸡飞狗跳,人声鼎沸,半座城都惊动了。
从楼阁眺望远处的火光,那抹微红若有若无,温润柔和,像浸在水中的鸦忽。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火光,想必火势极其凶猛,非人力所能挽救。这几天天朗气清,空气干燥,夜风吹拂,坊中房屋鳞次栉比,大多是木制结构,都会助涨火势。
裴英娘蹙眉,拢紧貂皮披风。
外边太冷了,风吹在脸上冷飕飕的,半夏劝她回去等消息。
她点点头,吩咐等在一旁的冯德,“派人跟着郎君,劝他不要太靠近起火的地方。”
冯德应了声是。
她回到内殿,重新睡下。
半夏换了汤婆子塞进被子里,忍冬移灯入帐,红烛里添了能令人心平气和的香料,灯火摇曳,窗外人影幢幢,李旦走之前命郭文泰加派人手护卫甘露台,身着白氅、腰佩长刀的甲士把内殿围得如铁桶一般。
裴英娘凝望着翘头案上跃动的烛火想心事,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两个多时辰过去,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长廊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唤出璀璨的朝霞,李旦踏着熹微晨光走进内殿,先去看裴英娘。
她刚好醒了,看李旦神色平静,心里一松,“哪里着火了?”
“万象神宫。”李旦扶裴英娘坐起来,道,“薛怀义放的火,火太大了,现在还在烧,正堂烧得焦黑,只剩下几座铜佛。”
她轻笑一声,“果然是国师,这么大的动静,朝臣们不可能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