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短篇集 仨(一)</h1>
「為什麼,嗣希你不和我結婚呢?」
忍了367天,也就是一年又兩天後的那天,程歡響終於忍不住問了。
在難得他終於抽出空了的約會,兩人面對面在西班牙餐酒館共進晚餐的時候。
她眼睛雖然大,但似乎就是很不視相。
一言以蔽之,就是白目。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一身筆挺的西裝,端正而冷淡的臉龐,不見絲毫波瀾,連拿刀叉的手都沒有停下,仍切著盤裡的炭烤伊比利豬排,「不要一邊吃東西一邊講話。」
「可是,」歡響津津有味地將海鮮燉飯舀進嘴裡,粗神經的她,自然沒注意到別桌在偷看或清喉嚨的動靜,「我,都已經二十六歲了耶,好老了。」
這話聽在其他在座的姊姊們耳裡,無疑是宣戰。
「嗣希,我高中時代的夢想,你猜是什麼?」
將切好的肉放到她的盤裡後,尤嗣希放下刀叉,拿起一旁的酒杯——剛才侍酒師推薦的,2013年份的Penfolds Bin 707紅酒。他啜了口,「考上好大學?」
「耶?」歡響一派天真地睜大眼,彷彿不能理解這個猜測的依據,「我為什麼要那樣?我在嗣希你眼裡有那麼笨嗎?」
他讓杯子裡的酒輕輕旋轉,沒答話。
這倒是真的——別看眼前的程歡響一副傻呼呼的樣子,真不知道該說是家族遺傳還是怎樣,她的成績一直都很傑出。
父親在常春藤大學擔任客座教授,母親在國家研究室裡研究。他們的女兒,也一路是頂尖同儕中數一數二的學霸。可惜,她志不在此:「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好母親!」
男人仍很有耐心,「母親?」
「嗯,以前我媽不是永遠在研究室顧那些儀器嗎?我看別人媽媽都穿得漂漂亮亮的,陪孩子上學、放學,看起來好幸福啊——」
這番無視主婦辛勤的發言,已經開始受到周遭的怒目以對了,但歡響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真好~我也想成為那樣的人,一直陪在孩子身邊。」
「很有妳的風格。」尤嗣希看不出是否由衷地說了,「不過,妳會照顧孩子?」
「一定呀!」歡響睜大眼睛,用力點點頭,「雖然還沒顧過。」
不遠處傳來有人被嗆到的咳嗽聲,但因為光線昏暗,看不出是哪桌。
尤嗣希沒理那些,他大概是醉了,居然把原本不用說出來也沒關係的話說出口:「有個人??明天,我想讓妳見見。」
「好哇。」歡響正忙著用麵包蘸取陶鍋裡的蘑菇湯汁,吃著吃著,她才想起來:「誰呀?朋友?」
他搖頭,「不是。」
「哇,感覺好神祕啊。」她開心地笑了,「如果是你的兒子就好了,這樣我就能當現成的媽媽啦。生孩子感覺很痛的啊??」
在歡響背後,有個女人扔下餐巾,打算要上前教訓這不知人間疾苦的臭丫頭,但被旁邊的男人抱住大腿:「老婆啊啊啊妳別衝動。」
在她對面的嗣希雖然看到了,還是先決定不告訴她。歡響也沒注意到後頭的動靜,她注意力全被點燃藍色烈焰的Crema Catalana給吸引住了。
回家的路上,由今天沒喝酒的她來開車。歡響雙手扶著方向盤,轉頭看向正靠窗閉目養神的男友,「嗣希,你今天看起來很累欸?」
這應該是她今天唯一一句能稱得上體貼的話了。
嗣希睜開眼,他倆的臉龐,都因迎面而來的路燈光線,而劃過一明一暗的輪替。周遭的親戚、朋友全都不解,他為何會挑程歡響這樣的人當交往對象,他也懶得向無關的人解釋。
他伸出手,按住她伏在方向盤的手背上。男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這是今晚他第一次對她的請求:「我現在,可以去妳家嗎?」
***
隔天她上午課結束後,嗣希開車去大學接她。
他到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在校門口,抱著幾本書和幾個男孩聊天,一點也不像來任教的講師,更像是被同學簇擁的大學生。
看到他的車,她興高采烈跑來。一上車,歡響瞪大眼睛,捂住嘴巴,「天啊,我忘記備禮了,要不要去買水果?」
「不用。」他今天反常的暴躁:「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這樣說我反而更擔心了。」她繫好安全帶,仍是笑,「約哪間餐廳?」
「那人現在在我家。」他微微一頓,有些不情願地遲疑,「等下??不管妳認為有多荒唐,我都不是在開玩笑。」
歡響朝副駕上方的鏡子整理瀏海,「唉,你弄得我好緊張啊。」
她今天的打扮,就像從她嗜讀的那些日本雜誌《Ray》、《25ANS》或《Oggi 》裡走出來的一樣。頭髮編成辮子盤起,一字領荷葉邊衫以及灰藍色高腰長裙,蹬著薄荷綠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