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尋沒有接到人,而是收到徐丹穎的訊息。「我外婆來了。」緊接著她又說,「今天你先回去吧,對不起。」
之後,無論程尋打了多少通電話,徐丹穎都沒有接。
程尋不清楚徐丹穎奶奶家的確切位置,打開導航想碰運氣,徐丹穎似是有所預料,又傳了訊息過來,「你別來。」
他咬著菸,操了一聲。
此時,徐丹穎正坐在溫老太太身旁,窗景不斷變換,她緊張的將雙手交扣放在腿上,眼神直視前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平冷的聲線震著車內的空氣,「妳奶奶最近身體好嗎?」
她點頭,「嗯。」
對方沒話了。
徐丹穎沒敢將視線逗留在她身上太久,僅僅只是快速一瞥,也足以看清楚老人家凹陷的眼窩處盡是青黑,細紋與日俱增。
上次見她,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身為女人,葉玉穗帶著一股勢不可擋的風範,幹練出色。
徐丹穎想過在飯店的任何地方,甚至任何時間下碰見葉玉穗的機率,就是沒想過是在溫桐的忌日。葉玉穗從不出席溫桐的任何祭祀,就好像她始終鮮明的活著,只是她看不見而已。
她不再說話了,徐丹穎想主動一次,卻見葉玉穗闔上眼,閉目養神,明顯拒絕他人搭話。
徐丹穎只能作罷。
愈接近白桐鎮,零星的野薑花散落在田地,徐丹穎下意識的喊了停車,秘書有些遲疑的自後照鏡看了一眼葉玉穗,她緩緩睜眼,抿著的脣型未改,臉上毫無表情。
秘書停了車。
徐丹穎下車,熟練的摘了一手的野薑花。
直到聽見車門闔上,葉玉穗才側過臉去看窗外。暖熱的風滾著花香,混雜著青草和泥巴味,揮別高樓大廈,這裡的山景田地比房子還多。
女孩子今日一身白裙,如瀑的長髮楊在風中,看上去特別精心打扮過了,嬌俏的人影置身於一片翠綠之中,成了荒蕪平曠之中最溫柔的景色。
「媽,妳該看看白桐鎮,確實不比都市繁華,可是也沒有太差,都能吃飽喝足,在城市看不見的景色,這裡都有。論誰比較珍貴,我覺得是後者。」
「他是個老實人,家人也不偷不搶,腳踏實地,以後也會有一份正當的工作。我為什麼不能夠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妳一個女人撫養兩個孩子很辛苦,爸爸留下來的事業妳捨不得它垮。我該聽話,找個好人家嫁了,日子別過這麼苦。可是媽,那是妳期望的人生,不是我的。我想要愛我想愛的人,過我想過的生活,我不想勉強我自己做任何不喜歡的事,我也不想要」
響亮的巴掌聲讓溫桐沒能說完所有話。
「妳現在是因為一個只認識沒幾個月的男人,就要和家裡劃清關係?」葉玉穗厲聲反問,「他很好,卻把妳變成這副沒家教的模樣,甚至都會和父母頂嘴了。」
徐丹穎是在準備上車的前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失禮了。
葉玉穗見她遲遲不上車,抬高了下巴,朝秘書使了眼色。接收到指令,秘書趕緊下車詢問,「徐小姐,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聽聞,徐丹穎才趕緊坐進車,接著她發現一件更糟的事。
野薑花上都是泥。
放在葉玉穗的進口車內全然不合適,連同撲鼻的山野清香都與車內的高級香氛格格不入。
徐丹穎有些尷尬,「那個我下去把花扔了吧,我擔心弄髒您的車。」
葉玉穗淡淡:「既然知道,一開始就別下去採。事後的道歉,都只是火上加油而已。」
徐丹穎噤聲,葉玉穗似是察覺不到氣氛轉變,微微偏頭沒有多言,秘書便踩下油門。
一切發生得太快,徐丹穎在車上沒來得及和徐林昭解釋幾句,只告訴她,葉玉穗來了。
親家隔了十多年才見面,徐林昭也沒能說出一句像樣的慰問,只是拄著拐杖,朝同是白髮蒼顏的女人頷首。
葉玉穗第一次來這裡。
高級跟鞋落在石泥地上,一身高訂的女式套裝,威嚴凜凜的女人佇立於窄小的客廳,空氣略顯稀薄。這甚至不能算是稱職的客廳,連同餐桌都混雜在其中。
這個家,連塊像樣的磁磚都沒有,全是簡陋的水泥牆。最後,葉玉穗掃見餐桌上的飯菜,她一眼就認出都是溫桐愛吃的菜餚。
每年溫桐的忌日都是這樣過,徐林昭會煮一桌熱騰騰的菜等著孫女回來,徐丹穎則是會在途中採回一束新鮮的野薑花。
落陽逐漸西沉時,祖孫會帶著供品和熟食,勾著手臂去溫桐的墓碑前上香,最後鋪上地墊,一邊吃東西,一邊聊著近況。
林間涼爽,枝葉颯颯作響,偶爾她們也會在那兒睡上午覺。
本來以為今天可以讓溫桐見一見程尋。
那男人估計在氣她,大概把她上下裡外都罵了遍。思及此,徐丹穎微微勾了脣,想到他,就沒那麼難受,過幾天就能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