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殿内充溢着中药的味道。茵兰端着一碗黑色汤药,一边翻搅着银勺,一边吹着气,蹲在龙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这汤药递到龙床上那人的面前。
她近些日子似乎清减了些,皱着眉,显出一副忧愁的模样,轻声劝道:“公子,您就把这药喝了罢。”
殷承凛眼角动了动,却没接过那碗汤药,只是道:“你放那儿便是,我待会儿再喝也是一样的。”
茵兰眉头锁得更深,焦急道:“可公子您的身子”
殷承凛垂着眼,并未接话。
自那日后,他的身体迟迟未见好转。殷墨白虽然气极,但仍是请了许多大夫为他看病。起先只是说他打了胎后身子虚弱,调养一段时间便好。可过了二三月,他却愈发孱弱,每日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即便是醒着,也觉着脑子混混沌沌,常常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夜晚。殷墨白知道后,大骂那群人“庸医”,又派人到处去大夫去了。
在他神志清醒的那少得可怜的时间里,他时常想着,这或许便是他的报应吧。可殷墨白却不信邪,每日端着一堆汤药逼着他吃下,让他现在闻到这中药的味道便有些惧怕。
忆及此处,他又转头看了身边的茵兰一眼。
其实他打胎那事,这小宫女也是之情的,甚至那打胎药,便是他吩咐茵兰买的。更何况,那日他二人的对话,想必茵兰也是听到了些,甚至知道了自己便是那传闻已经病逝的“太子”。可奇怪的是,殷墨白并未迁怒于她,甚至连赶她出去的念头也未有过,这小宫女还是安安稳稳地伺候着他。他是绝不信殷墨白转了性子,想必那人暗中在谋划着什么也说不准,毕竟——这便是当朝皇帝最为擅长的。
茵兰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放下手中的瓷碗,笑了笑道:“公子,您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殷承凛看着她空洞的眼,心中忽然生起了中怪异的感觉。他沉吟道:“我只不过在思索着,那日之事,茵兰,你听去了多少?”
“奴婢还记着,公子曾对奴婢说过,在这宫里,太蠢笨不好,太过聪慧也不好,”茵兰说着,似乎是往殷承凛那边看了看,复而细声道,“公子所言之事,公子想让奴婢知,奴婢便知,想让奴婢不知,奴婢便不知。”
殷承凛闻言,莫名笑了,道:“我倒是头一回觉得,你真是伶牙俐齿。”
茵兰倏然跪下,赶忙道:“奴婢不敢。”
“你也不必如此,”殷承凛慢声道,“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反而是陛下”
茵兰仍是低着头,长长的眼睫盖住了她的双眸,映下一片难言的静默。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奴婢生是这皇家的人,死是这皇家的鬼,陛下若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也不会违抗的。”
“你真是”殷承凛说着,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茵兰忙站起来,顺着他的背,劝道:“公子,身子要紧,您还是把这药喝了罢。”
“茵兰,其实我觉着,我这病是好不成了”殷承凛哑着声音道,“这些日子,都是你在陪着我。虽然我有时候,总觉得好像有些看不透你。但是,我怕我走了后,没人再护着你,那人怕是会对你”
闻言,茵兰忽然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站着,有些哽咽道:“公、公子”
“若是从前,说不定还能保你出宫。只是如今,我也是自身难保”
话音未了,殷承凛却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滴在他的身上。他回头看去,却见身后这小宫女已是梨花带雨,正拿着手帕,低着头拭着自己的泪。
殷承凛笑了笑,伸手将她的眼泪拭去,道:“你哭什么?”
茵兰红了脸,抽抽噎噎道:“公子您、您为何要对奴婢这么好?”
殷承凛叹了叹气:“一开始,只不过觉得你和我的一个故人有几分相像。可后来,兴许也是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吧再说,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事,都能求得出缘由呢?许多事情,不过是没由来的,只是随着心,便想那么做了。我也是到如今,才渐渐晓得,或许过去,我,还有那人,还是活得太累了些”
“是、是么”茵兰若有所思道,“那公子您、您恨那位吗?”
“说不恨,自是假的。可若说我对他毫无感情,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总是迷迷糊糊的梦见,我同那人的过往,是我未曾经历过的,但又仿佛真的存在一般。可事到如今,无论接下来如何,已经无可挽回了,不是么?”
茵兰沉默了许久,才道:“公子,您莫要如此。您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殷承凛只是微垂着眼,露出一丝浅淡的笑,道:“我倒希望,就这么一直睡去也无妨”
茵兰见他如此,正想再劝几句,却见他端起瓷碗将汤药喝下,便也放了心。
许是殷承凛的病情加重了,又或许是这汤药中本就有安神的作用,喝下药不久后,殷承凛又是睡去了。
茵兰端起了瓷碗,正走到泰昌殿门口,却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殷墨白。
茵兰跪下道:“奴婢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