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疼痛唤醒他,接着是四周窜升的热气逼他打起精神。
倒塌的木梁压垮了顶箱柜,木材刺进他的腿,却反救了他一命。
男孩强忍剧痛,将腿拔出断木,他狼狈地跌下床,扯过外衫护身,爬行至门边,双目所及是一遍森罗地狱。
火光蔓延整座园邸,奔跑窜逃的都是府中下人,躲过烈火焚烧,却成了刀下亡魂,黑衣人三五成群,刀起刀落没有一点犹豫,霎时又多了几具无头屍。
男孩趁着那帮匪徒的注意力尚在他处,赶紧压低身姿爬向了游廊,可他腿都废了,自然是行动不便。
突地!手腕上一股力道将他向前拉扯,他猛然抬头,正要喊出声,那人赶紧摀住他的嘴。
「嘘小小少爷,嘘」那奴才摇手又晃脑,眼中流露的惊惧不比他害怕,却仍是拖着他加快速度离开。
游廊上一具具屍身都是曾经侍奉他的下人,他睁大眼望着他们,每前行数尺便远离一人,前方却似没有尽头,犹如屍塚。
移动倏然而止,他又仰头看向那名奴才,那人也压低了身子,喘着粗气,张头探脑地向着远处瞪大了眼。
心脏猛地狂跳,他想,他们要被发现了。
只见小奴才四处张望,突然将他拖进一旁的灶屋,「小小少爷,脱快把衣服,脱了。」也没给个理由,突然就扒起了他的外衫。
「你做什麽!?」他挣扎着与对方拉扯,却因为双脚不便,那奴才直接绕到他背後,将衣服扯了下来。
「你!」男孩正要发飙,小奴才更急了,「不不这麽做,逃不掉啊!」
「他们在在找小小少爷!」结结巴巴地解释完,那奴才踩着板凳打开腌菜的大瓮,抱起男孩的上半身,连拖带拉,竟是要将人扔进里头。
男孩一时没反应过来,左臂都抓到了菜叶,右手还死死撑着瓮口,两条腿根本使不上力,就挂在瓮边。
「干什麽!?还不快放我下来!」他又气又急,还得压低音量。
「小小少爷,小小的一定一定会来接您。」奴才一边说一边扳开小主人的手指头,上半身滑了进去,两条腿就好塞多了。
男孩倒头栽地被推进瓮中,口吐咸菜,气得正要给对方来个一掌时,瓮盖就关了起来。
他在黑暗中缩着身体,周围又湿又黏,还有股呛鼻的气味,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就信了那奴才的话,若那家伙没返回,就算没让大刀砍死,这场大火也足够夺走他的性命。
封闭的空间使他恢复一些冷静,静下心来思考便能发现其中猫腻,照理来说,在双腿让断木刺穿以前,他应当会先听见奴仆的叫喊,但现实却是他从未睡得如今夜这般沉。
而大火烧得如此旺盛,满地遇害的死者,竟不见主院的人,想必那处也是自身难保。
至於身为段家独子,大难临头却不见双亲来救,却是意料之中。
单边嘴角轻扯,他笑得苦涩,想想自己算什麽小少爷呢,爹不疼娘不爱,若真被奴财丢下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小小少爷」
他陷入哀伤的漩涡中,外头突传一声轻唤,顶上射入光线,他仰起头,尚未给出回应,周围便天摇地动了起来。
砰的一声大瓮翻倒,男孩跟着腌菜滑了出来。
虽明白对方是爲了救他,仍是气不打一处来,转头,正要大骂。
「不气不气」那奴才捧着个用布包裹的行囊,布团上方放着一只竹扇,忙对他陪笑。
那只竹扇他总是随身携带,他其实并没有很喜欢它,但因为价格昂贵,他故意让母亲买给他,为了证明自己在双亲眼中的价值。
这麽多年来,他从段夫人手中接过的礼物,仅此。
小奴才瞧他动也不动,又向前递了递,小心翼翼地说道:「别别气。」
大概是知道他要发火,特地拿了这玩意儿来讨好他,男孩仰起脸,看一眼小奴才,嫌弃地道:「你真臭。」他那件湛蓝的外衫被穿成了粪土色,还破破烂烂。
奴才一听,将行囊推给小少爷,赶紧脱了外衣,结巴地解释着,「茅茅坑,那有有小道。」
男孩一阵沉默,他打开行囊,发现里头装着自己乾净的衣物,再瞧瞧那奴才,原来半边乌黑的脸并不光是沾上秽物,竟是烧焦的伤势。
「换换衣服。」
他不知道那有多痛,因为小奴才还露着齿笑,但他明白自己绝不会想冲进随时可能倒塌的房屋。
褪去一身腌菜味,他将竹扇收进前襟,低头看向自己伤残的腿,眸目黯淡。
「小小少爷,请请上来。」奴才一个转身,那片惨不忍睹的肌肤烫伤了他的眼。
这时才注意到,扔在地上的外衫被烧出一个大洞,小奴才的背已无遮体之物,皮肤有红有黑,还有血,可能是被重物压伤,或是烈焰纹身。
他无法想像对方到底经历了什麽,那奴才披着自己的衣着逃过黑衣人的一路追杀,还为了哄他开心而重返火场。
最匪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