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彩灯高挂,迎灵仪式即将开始,为期七日的十成节将在今夜落幕,府中下人忙得不可开交,闲杂人等的他四处张望,选一处矮墙向外探去,外头亦是灯火通明,甚至能依稀听见热闹的喧嚣声。
阿财没受到邀请,是何六邀他同行,担忧陈咏喝斥,只敢跟在高大的雷嚎军後头,弟兄们笑问他怕啥呢,阿财扯扯嘴角,不说其实没自信老爷会保他。
六名身着素衣的婢女为众人领路,一行人穿过正院,自後廊右侧的东门出,此门平日深锁,不许人出入,对阿财一干人等而言眼前景色皆为初见。
前方一座石梁桥,桥上华灯绽放,四周一片静寂,悄然无声的肃静气氛令众人一时停止了嬉闹。
何六用手肘推推阿财,小声说道:「奇了,看来本家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啊!」
阿财没回话,下了石梁桥,走过宽敞的大路,又见一座红砖桥,规模虽不及方才的石桥,造型是更加别致,晃动的灯笼照亮桥面,前头六名女子不发一语,只管前行。
越靠近目的地,他的心也就越躁动,耳边细碎话语声中,寻一个熟悉的存在。
走过最後一座石柱桥,尽头是壮丽雄伟的牌坊,此时婢女将一行人领往右侧高台,高台三面环绕得寿湖,独留北侧开口,连接伏屠八景之一,青江叠翠。
背靠群山万壑,面临江水湖泊,湖中有ㄧ盝顶亭,四面皆垂挂及地的帷帐,层层叠叠的素纱遮蔽亭中景况。
盝顶亭与高台之间以舟梁合一的浮桥接通,桥边烛火似天上星斗,在黑夜中熠熠生辉,远山雾霭茫茫,如梦似幻。
美景当前,可惜阿财无心欣赏,他心心念念的人,在水一方。
戌时刚至,各户人家同时击鼓,鼓鸣如雷动,霎时响彻伏屠大地。
待鼓声消停,台阶上乐师抚琴奏笙,只见亭中步出数人,踏着俐落的步伐,执剑起舞。
烛光辉煌,刀光凛凛,台下八音迭奏,台上推杯换盏,佳肴已端上前,他见段玄定恭敬地向段演敬酒,瞧仲离依偎在段元天身旁,还发现刘惠望向他们时眼中流露的慈蔼,那一家和乐融融的模样令阿财食不下咽。
阿财没怎麽动筷,何六便将他面前的料理横扫一空,美酒佳肴,歌舞昇平,弟兄们也有些情绪高涨,只有他越发沉闷,总觉得自己不该出现於此处。
百般无聊的阿财眼珠子乱看,看见在对侧高台举杯独饮的温麟,东边招待的虽不是本家的人,也是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们,那些人似乎有意与他搭话,无奈温将军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冰山,毫不赏脸。
阿财暗自窃笑,再抬首,竟与温麟四目相对,他一时尴尬先撇开了视线。
此时琴声骤停,浮桥上恢复静寂,突来的气氛转换吸引众人目光,又见亭中步出二人,女子怀中捧着博山炉,肩披霞帔,配戴缨络,与後方缓步而行的僧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炉烟袅袅,薄雾渺渺,二人行至浮桥中段时,僧侣双手合掌,高诵经文,琅琅梵呗庄严肃穆,细听,远处亦传来飘渺的诵经声,想必伏屠各地皆遵循着仪式规程。
一刻钟後,梵唱已尽,焚香渐熄,他以为仪式将至尾声,未料四名女子突地自高台一跃而下,白衣飘飘,各朝着盝顶亭的四个方位,整齐划一地将帷帐取下。
阿财还在赞叹她们轻功了得,连收幕都如此搞排场,却见亭中尚有ㄧ名女子,以轻纱遮面,着一袭曳地的绮罗衣,臂上挽着青碧薄烟纱,裙边绣着雍容华贵的金线芙蓉,她莲步姗姗,在烟云之中缓缓现身,却是惊鸿乍现。
弦音再起,回荡风中,纤纤细足踏着曼妙的舞步,镶着琉璃玉珠的金步摇随之左右摆动,她姿态轻盈似雁,十指纤细如荑,烟纱飞旋,浮桥上蝶影翩翩。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唯琴声、风声向着远山而去,何六一个没留神,手中竹筷滑落,发出一声响,这才让看傻了眼的阿财回过神。
他猛地抬头,老爷果然也同在场数十双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女子。
阿财心头一凛,即便是弦阳先生那时,他都未曾见过段演如此专注地望着女人,没由来地脑中冒出奇怪的念头,他以为今夜一切的铺张,都仅仅为成全此刻的完美。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她轻云般慢步挪移,由远而近,已至高台前方。
乐师停下演奏,女子的一举一动皆是万众瞩目,她双膝跪地,恭敬地行了一个跪拜礼,说道:「玲珑见过段大人。」
再抬首,面纱揭开,一声夫君,两行清泪。
阿财倒抽一口凉气,深秋的寒风令他险些喘不过气。
瞧那眼、那鼻、那唇,那张脸哪一处不像他?
不,不对!不是她像他,而是他是她!
柳腰玉肤,花颜月貌,她嫋娜娉婷,姿态柔媚,若这两张面容有七分像,那麽余下的三分都是他不如她。
早该知道,当老爷拿来那幅画,当他必须戴上这张面皮,他早知确有此人,却存着一丝侥幸,以为今生不见,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