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体初愈后,按祖制定下的日子歇在皇后那儿,白天偶尔去奕宁那坐坐,竟然只是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处理政事。
宫里的人都犯嘀咕:皇上这一病,倒是谁都不稀罕了?
眼下离说好出宫的日子不足半月,但皇帝却再也没有提及此事,加上平日见面渐少,奕宁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满脑子都是纷杂的念头:皇上不放自己出宫该怎么办?他是不是打算拖下去?我要不要同皇上挑明?皇上是不是病了?为什么最近都不来我这儿了?
念头好似分裂成两个自己,一个心心念念身死之仇、被困于后宫的怨怼、对皇帝无法只爱自己一人的愤恨,而另一个则仍对皇帝有痴心,认为皇帝不是杀死自己的仇人,因皇帝的示弱而软化。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后者的自己太过小儿女心态,竟到如今这份上还是没办法割舍皇帝,他犹记得年少时斥责弟弟:“如此小儿女心态,因情爱便失了智,不堪大用!”
现如今想想,奕宁只得苦笑。立志要做杀伐果断、击退外敌、横扫千军的他,恐怕在他在心悦皇上的时候就死了。
眼下离奕宁的出宫日子还有七日。
“娘娘,皇上到了。”何明禀到。
此时天色渐暗,这是皇上愈后首次夜临翊坤宫。
还未等奕宁有所动作,皇上已经步入殿内,奕宁连忙起身请安。
“平身吧。”皇帝挥了挥手。李全熟络的取下皇帝身上厚重的毛披。
天气已转暖,眼下的日子是用不上这么厚重的披风的。奕宁信念一转,当下留心了几分,很多细节就呈现在他眼前——皇帝的嘴唇发干,整张脸苍白但偏偏脸颊嫣红,眼下泛黑,呼吸粗重短促。所有细节都指向到皇帝身体抱恙。
但皇帝的态度自若,同往日一样,显然是不愿意被奕宁发觉他身体不适。奕宁说不上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只能暗叹一声,佯装自己未曾察觉。
“前些日子,张渊家里的小子和李博家的孙子打起来了,张渊家的小子被打断了一条腿,李博家的孙子还放话说要打断他第三条腿。满朝上下都以为是为谁争风吃醋呢,张渊和李博在朝上还互别苗头了好几日。结果这俩小辈倒好,没几天聚拢在一起。昨儿说要当契兄弟。气得张渊当场直流鼻血。”
景帝少有闲话家常的时候,更别提这样不带目的的谈论他人家事,奕宁紧张地神经松弛了些——说不清楚为什么,他着实不愿意再和景帝说些不愉快的话题让两人紧张。
奕宁想起张渊一向为人严肃,这次被气的当众流鼻血,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还得亏张大人是文人,要是武将,恐怕直接把儿子当场踹飞。”
“那他求了十年的小儿子,含在嘴里怕化了,哪儿舍得动手阿。”皇帝摇摇头,又一语中的,“就算他要揍,他夫人恐怕也是不肯的。”
“皇上呀”奕宁这次倒是笑出声来,要被张渊知道自己怕老婆的名声都传到景帝的耳里,恐怕这鼻血停都停不下来。
皇帝也一笑,又捡了些家长里短的趣事同奕宁说,两人聊着倒也不觉枯乏,就连用晚膳时也是笑语不断。
晚膳过后,皇帝渐渐敛了笑意,面色温柔而沉静。
奕宁意识到,景帝是要跟他说正事了。回想起今天一天,景帝一直是亲密但略有分寸——同景帝最初想拉拢他时一样,奕宁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让何明带着所有宫人鱼贯而出。
“七日之后便是朕承诺的日子。”景帝言语温柔,“朕已让人准备好了一切。你只需从明日起装病,朕已经安排好了太医院和一个与你体型相似的人,到时候让李全会一直在你这儿服侍,他自会择机为你换装带你出宫。七日之后,名义上的贤妃就会因病去世。”
景帝见奕宁面无表情,误以为奕宁还是不放心,有些无奈的笑道,“朕好歹也是一言九鼎的君子,你不必担心家人和旧友,贤妃没了后,朕会追封“贤贵妃”,只是你此番出宫后,可能终身不得与家人相见,委屈你了。”
奕宁几番开口,最后出声时才觉察自己声音哑的慌,“臣臣妾不委屈。”
景帝盯着他的面色仔细瞧了瞧,半是长叹的松了口,“也不是终身不得见。你且忍个两三年,和父母见几回也不是不可。”
奕宁摇了摇头,他此刻心乱如麻,倒不是因为这事儿而不满,是因为他发现真到这一刻时,他竟没有感到想象中此刻的窃喜,而是说不清楚的空虚和茫然。
或许是因为自己还不肯相信真的可以出宫吧。奕宁这样安慰自己。
“我不委屈。”奕宁认真的回望景帝,软了语气,“我本就没想能再见父母兄弟,九哥也无需因此伤神。”
景帝伸手虚虚的覆在了奕宁的手,以表安慰但不含暧昧,“那朕明日就不再过来了。”
这说的不只是明日,恐怕是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奕宁微微低头,看着景帝那白净如玉的手,他心知景帝是因他而不再表示亲近暧昧,可到底心里有些怨怼:这数十年的缠绵爱意,竟也能有一天如此客套?相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