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青雨宗宗主带人上门之后,竹月峰的清静日子眼看着到了头。路倾再不待见那群仙人,好歹同为仙道,揍归揍骂归骂,不能痛下杀手。今日这个上门以大义相劝,明天那个上门请他以天下苍生为重,总之一句话——让他交出神剑。
路倾统统不予理会。
周留还在的时候,他伴着周留,冷眼看着这群仙道一个个毕恭毕敬,阿谀奉承着把周留架上神坛,一口一个“为了天下苍生”要了周留的命。
周留不是非死不可,历代应劫之人确有历劫而亡之人,但也并非没有平定劫难之后,安度余生的仙人。
周留活下来了,忍过了抽魂炼魄铸剑之苦,熬过了持剑封渊仙力逸散之衰,终于可以卸下肩上“应劫之人”的担子,不用再为了天地间任何一丝异变殚精竭虑,为了不知何时以何种形式降临的劫数提心吊胆,可以好好坐着下一盘棋,可以想想数年前偶然惊鸿一瞥念念不忘的心上人,苦思冥想着写一纸情诗送去表明心迹。
可最终还是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路倾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周留非死不可。
为什么殃及天地的滔天大劫,力挽狂澜的责任都只能落在一人身上。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样的人,从一生下来就必须心怀天下,为了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乖乖送死。
路倾记得,九幽深渊深不见底,最深之处比黄泉更深,最凶狠的厉鬼也不敢轻易涉足,稍有不慎,便会永远迷失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更记得,周留怕痛、怕黑、怕孤身一人。
离别那日,路倾陪着周留,循着龙钧剑上一魂一魄的牵引,穿过黄泉之底来到九幽的边界。
“我想见一个人,”周留的语气刻意的轻快,顿了一顿,不见路倾接话,只好自己说下去,道,“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呢。”
路倾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过几百年邪气自会消散,你管那些人是不是担惊受怕。”
“”轻轻笑了一笑,周留道,“不了,话说回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仙门收养,担起了应劫之人的责任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其他的活法。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为了护佑这天地而活。人生至此,所学所知,所遇所感,都是为了这一日奋不顾身你要我回头,我还能回到哪里去?”
周留看向九幽,望进深不见底的黑暗,路倾分明看见他打了个寒噤,拢着外袍衣襟的手指不觉用力,指节泛起苍白。
“路倾,”周留轻声道,“我害怕。”
雨打竹梢,雨声连着风摇叶响,仿佛天地间只剩了这雨,冷冰冰的冲洗着人间。
竹月峰上难得清静,青雨宗的仙人今天一个也没来登门碍眼,但路倾知道,这并不是屋外这场大雨的功劳。
院外门前,跪着的男孩瘦小得像参天古树旁一根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任凭雨水冲刷着,几乎被雨雾淹没,随时会倒下来。
正是几天前被路倾丢下山的孩子,虽身具灵根,却尚未踏入修行之途,没有半点灵力护体,再加上本来就瘦小体弱,在这雨里淋上半日,不死怕也要去掉半条命。
路倾皱起眉,猜到这是青雨宗的胁迫,拿这孩子的命赌他的不忍心。
足足两千年过去,饶是性命悠长的仙人也经过更替,老一辈坐化,弟子成了师长,只有对待应劫之人的态度丝毫未改,半点不似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
应劫之人气运所钟,入道之后,在修炼上事半功倍,顺风顺水,然而在修炼有成之前,也不是没有夭折的可能。
外面这个死了,气运归还天地,自然还会诞生下一个。
万分不愿让青雨宗得逞,然而到底是心软了,路倾走到门外,把淋得水老鼠似的小东西拎进房间。
小家伙看着瘦,拎在手里轻飘飘的仿佛就剩一把骨头没有肉,体质也实在弱得可以。淋了一会儿雨,足足病了一月,才在路倾的调养下慢慢恢复过来。
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路倾知道了小家伙叫做万叶,看着像才六岁实际上已经快满十岁,是南方某个山民部落的奴隶,干活犯错险些被主人家打死的时候,被根据卦象至此寻人的青雨宗修士救下,算过命格之后,带到了路倾面前。
大脸宗的大脸怪们告诉小万叶,一定要想办法拜路倾为师,从他手里拿到明如剑,而路倾不理他,是因为小万叶拜师不够诚心。
于是,为了表示诚意,就有了大雨滂沱,小万叶跪在门口的那一幕。
虽然暂时收留了小万叶,但路倾并没有收徒的打算,更不准备交出神剑。
把康复的小万叶丢下山,过了几天,小家伙出现在门口,不理会他,他就一直跪下去。
一次又一次把小东西丢下山,路倾逐渐见识到,小万叶有多死心眼。
这孩子记挂着救命之恩,听从大脸宗的吩咐,认准了要拜路倾为师。
路倾提出条件,拜师可以,但是必须从此和青雨宗划清界限。
年纪尚小,阅历尚浅,小万叶不明白太过复杂的事,不